凌厲的北風呼嘯於天地,穿山過林而來帶著陣陣寒冷,以及新年的第一場雪。

枯骨林中一座老舊道觀門前。

蘇銘衝身後眾人揮揮手。和牛飛一起踏上了向北而去的林間小路。

臨行前,蒼耳已經幫他入陣修道士陣列。還和朱無能合力製作了三張‘遮天符’放在玉盒中送給他,用以掩蓋自身氣息。以杜絕他與那位瘋神間的聯絡。

三張符紙,可以保他三年之內無需擔心瘋神窺視。

算是暫時解了他一個後顧之憂。

候小牽送了他一百兩銀子,和三十香火錢做盤纏。

白笑微把新亭候也送給了他。這把刀只是低階道印物,奇異的能力沒有,唯獨一個優點,堅固,鋒利。最適合做兵器,可以用來防身。

另外,蒼耳,白笑微,候小牽三人還狠狠給他補了一段時間的課,一個傳授修煉經驗,一個講解俗世危險,最後一個最現實,灌輸在凡間賺錢的本領。

至於十一位掌燈人的屍體,全部都裝殮進了棺槨中,存在一個儲物錦囊,使他可以輕裝上路。

錦囊被他收起掛在腰間。等自己出了小地獄隨心安葬。

這個所謂的隨心安葬,蘇銘其實不是很明白。

出了小地獄範圍就把這諸位前輩,隨便找個坑洞埋了?

白笑微對此也解釋不清楚,只說讓他自己看著辦。

蘇銘也懶得細究,只好一切順其自然。

此去,必定是千山萬水。很幸運的,蘇銘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與他一起離開的還有牛飛。

對於牛飛的主動跟隨,蘇銘還是挺感動的。為了表示感激之情,特意在臨行前讓他把道觀的菜地,深深耕了一遍又一遍。

那大犁翻地,嗷嗷直叫的畫面,看的蘇銘一愣一愣的。

離開道觀之後,牛飛沒有飛行,而是腳踏實地的緩緩拉著車。

一人一妖,一路向北而去。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

很快,天地間便已銀裝素裹,白皚皚一片勾連著天地,混為一色。

林中鳥飛盡,古道無人聲。

沿途的風景很快衝散了離別時的悲傷。

牛飛嗷嗷亂叫,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蘇銘站在車上揮舞新亭候,一邊嘗試著把五虎刀法和黑煞刀法相結合,一邊熟悉著刀身的重量。

前路兇險未知,但蘇銘已經入陣修道士,且又加上開啟了人體第一寶藏,獲得了‘驅風’的本領。

這是一種不多久的天賦神通,可以喚風。能力類似於驅風符,算是不用符咒就能施展的一個神奇能力。

當然,以蘇銘現在的實力,勉強只能在身邊三丈內颳起一陣旋風。

威力雖然不大,但勝在神奇。

所以,此時他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自認本事在身。更兼顧有活了上百年的牛妖在身邊守衛,因此倒是也不怎麼害怕。

有錢,有伴,有本事。

這天下,大可去的。這是臨行前蒼耳對他說的話。

“蘇銘。咱們雖然是向北去,但東北是北,西北也是北。咱不能悶著頭傻子似的亂跑啊。終歸要有個路線才對。”牛飛跑的歡樂,回頭笑道。

“先去青銅鎮。我在那裡生活了三年,想回去看看。”蘇銘說道。

並非他念舊。只是因為實在沒有個去處,且青銅鎮也正在北方,順道而為,倒是也不妨礙什麼。

“好。就聽你的。”牛飛笑道。

“你怎麼這麼開心?不怕出了這小地獄後,碰到專門吃醬牛肉的大人物?”蘇銘有些奇怪的問。

“嘿嘿。”

牛飛高深莫測的笑了笑,神秘兮兮的說道:“昨天晚上老牛我做了個夢。老牛的夢可是很準的。夢中景象告訴我,在咱們身後啊,可是跟著一位大人物呢。”

“大人物?”

蘇銘回頭看了看,北風凌厲,大雪漫天。

小徑上,只有即將被風雪掩蓋的車痕和越來越遠的枯骨森林。

除此之外,不見一個人影。

“是那位師孃娘嗎?”蘇銘回過頭低語一句。

……

大雪從清晨落下,鵝毛般飄落,直到傍晚還未停歇。

眼見天色已晚,蘇銘便開始琢磨著過夜的事情。

卻不料話一出口,牛飛腦袋卻搖的飛快:

“過夜?過什麼夜?老牛我可以連續飛行三天不歇,不說一日千里,但一日六百里還是要有的。

咱這才走了多遠?還未出小地獄呢。”

牛飛像是脫韁的野馬,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奔放的蹄子。

他猛地從鼻孔噴出兩道白氣,梗著脖子大喊道:

“坐穩了。老牛我帶你飛。”

說著四蹄生風,拉著牛車緩緩飛離地面。

眼下四野無人,蘇銘也沒有攔著。

“今天晚上,咱必須要回你當初打鐵的鎮子……什麼地方來著?”牛飛問。

“青銅鎮。”

“指個方向。”

“向北直行。”

蘇銘裹緊了衣服大喊道。

——

青銅鎮。

雖是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夜晚,但鐵匠鋪裡此時卻熱鬧非凡。

原因無他,只因為王掌櫃的兒子今日大婚。

流水席從中午一直襬到了晚上,來往的村民還是不少。

有的人家更是中午吃完後回家睡了一覺醒來見鐵匠鋪還在擺席,乾脆也不做飯了,鬆了褲腰帶又來蹭。

主家倒也沒有攆人出去。

鐵匠鋪的王掌櫃今年六十有二,有一個獨子名王存,還有一個外出去奔富貴的徒弟蘇銘。

這年月裡,那徒弟一走就是半年多,孤身在外,也不知是真的學了本事,還是在半路上害了性命,早已沒有了音訊。

眼下只剩下一個兒子在身邊伺候。

王鐵匠對這獨子的喜事,自然是辦的風光體面。

席面上,難免的拉著家長裡短。

“王老哥,這親家是哪個村子的啊?”

“張獵戶給說的媒,是個山裡的姑娘。”王鐵匠紅著臉,顯然喝的有些多。

“王老哥好福氣,今年冬天就能抱孫子了。”

“開春的時候,王老弟給我修修犁頭。”

“我家那口子剛才看了一眼,直誇侄媳婦好身段呢。”

……

宴席直至亥時方散,賓主盡歡不提。

卻說王存,他今年只有十六,還是個懵懂少年,扭扭捏捏的藉著幾分酒勁兒推開新房門扉。

“娘子手裡拿著棒子幹什麼?”他問道。

看到臉色白皙的新媳婦穿著一身大紅嫁衣,手裡像是拿著一根草杆一樣的提著一根木棒。

“山裡的妖怪會專門鑽進人家喜宅裡鬧事。晚上不得不防備著點。”

新娘子說完便就把手裡的木棒頂住門扉。

隨後轉頭看向床邊王存。

王存臉蛋兒紅撲撲的,唇邊還有絨毛似的鬍鬚,看的女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說道:

“相公長得可真是細皮嫩肉的。”

“嗯?”王存一愣。

“我是說相公長得好看哩。”

這話引得王存臉色更紅。

新娘子輕輕一笑,走到床邊牽起王存的手,緩緩把他推倒在床上。

“等等,蠟燭還沒吹。”王存慌道。

“亮著光,看的更清楚些哩。”

說著女子猛地撲上去,一把扯過大紅的被褥蓋住兩人。

燈影下,那被子底下陣陣鼓動著。

本是好一場銷魂的景色,卻不料突然之間,那大紅的被褥猛地鼓動了一圈,好似裡面蓋著一個龐然大物。

緊接著,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從房間中傳來。

————

“爹,兒疼啊。”

王鐵匠猛地驚醒。

不知怎的,他夢到自己兒子渾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

王鐵匠被夢中的景象嚇出一身冷汗。

“這大喜的日子,怎麼的會做這噩夢?”

王鐵匠按了按眉頭,倒是也沒有多想。轉身扯過被子,繼續睡下。

“爹,兒快被吃了啊。兒疼啊。疼死兒了……”

王鐵匠再次驚醒,此時已是子夜,房間中黑暗一片。

兒子夢中的哭喊似乎還在耳邊盤旋不去。

愣了三息,王鐵匠瞬間酒醒。

這夢,怎麼如此怪異?

“一次是做夢,兩次呢?”

想到此處,王鐵匠猛地心頭一跳,抄起床邊的鋼刀就下了炕。

匆匆穿上鞋子,連禦寒的衣服都沒穿,就向著兒子的新房走去。

外面大雪紛飛,寒風呼嘯蒼穹。

鎮子上早已沒了人聲,只聽到零星的犬吠從夜幕中遠遠的傳來。

王鐵匠提著刀,快步而行。

王存的新房就在鎮子後邊,距離不算遠。

他大步流星急急而行,很快便就來到給王存蓋的新房前。

院子門前還有兩盞燈籠未熄,下方亦有對聯,囍字。

推了推,院門已被掩住。

王鐵匠本欲踹開,轉念一想又擔心是自己多疑。平白攪了一對新人的好事。

真若只是誤會一場,那他這個做公爹的就不受待見了。

隨即翻上牆頭,貓在院牆上向著下方看去。

只見新房中燭光遊動,隱隱映照出一道人影。

呼~

王鐵匠長出口氣,暗道果然是自己多疑。

他並非不辨識妖怪之人,尋常妖怪化作人影往他眼前一站,便能嗅出味道。

更何況新媳婦也跨火盆,喝了符水,怎麼可能是妖怪。

話雖如此,但一顆心總是也放不下。

王存體弱,又不願習武。若真是妖怪……

他不敢想下去,是以悄悄翻下院牆,耳朵貼在門扉上靜靜傾聽著。

忽然間,猛地心頭一震,只聽到一陣陣的咀嚼之聲傳來。

“兒啊。”

王鐵匠當即大喊一聲,抬腳踹門。

卻不料那房門掩的結實,竟然一時間沒踹開。

他一聲怒吼,一招五虎刀法中的橫掃劈開門扉,頓時被眼前景象所攝。

但見房間中紅燭閃爍,血流滿地,床榻上一個通體黑毛,圓目鑿齒的怪物正蹲在邊沿瞪著他。

那怪物身上還穿著大紅色的嫁衣,手裡卻捧著一顆頭顱,見王鐵匠衝來,嘿嘿一笑,猛地一下吸乾了頭顱腦髓。

把那已成空殼的腦袋往地上一摔。

“哈哈哈。爹爹,你兒已祭了兒媳我的五臟廟哩。”

怪物陰惻惻的笑道,卻是新媳婦的聲音。

“啊……”

王鐵匠看到眼前一幕幾乎背過氣去,也虧得他常年修煉五虎刀法,這才強自提住一口真氣,未曾昏厥。

當即一聲斷喝,提刀衝進屋中。

只聽得砰砰砰聲不絕於耳。

王鐵匠雖長習五虎刀法,但畢竟年事已高。

那怪物又極其兇狠狡猾,見王鐵匠兇猛。與之纏鬥片刻後,忽的一口氣吹滅蠟燭。

黑暗中,只聽得王鐵匠聲聲怒吼。

並非拼命的憤怒,而是被逼入絕路的嘶喊。

過沒多久,只聽到碰的一聲。

那怪物撞破窗戶來到院子中,嘴裡叼著一截斷臂,一步躥上牆頭,向著青銅鎮外的深山裡跑去。

只是片刻,便就沒了身影。

直到此時,那王鐵匠才衝出房間,步履踉蹌,渾身是血,卻是已經斷了一臂。

……

翌日清晨。

青銅鎮外的一條官道上,一輛牛車踩著風雪而來。

“你不是說昨夜就能到嗎?”蘇銘沒好氣的提了下牛飛的屁股。

“太長時間沒有走過夜路了,在那荒山老林裡跑著跑著就覺得瘮得慌,總想著前面可能有妖魔等著我,所以不自覺的就放滿了腳步。這才耽擱了一點時間。話說,前面那就是你生活了三年的青銅鎮?怎麼冷冷清清的?”牛飛看著前面的鎮子問道。

“這裡本是山裡的小鎮,地處偏僻,住戶不多。今日又是大雪封路的天氣,街道上沒人也是正常。”

蘇銘伸著脖子向著前面的鎮子看去,笑容不自覺的掛在臉上。

他當初穿越而來時,就是在這鎮子上居住。

足足三年時間,若不是因為想學到更厲害的武學,他也不可能離開這鎮子。

眼下重歸故地,一時間心中不勝唏噓。

不知道王存那小子怎麼樣了?

當時我走的時候,師父就說給他娶媳婦。也不知說了哪家姑娘。

胡思亂想著,小鎮的街頭已經近在眼前。

“牛飛。鎮子裡的人都樸實,你進了鎮子之後就裝在是普通老牛,不要顯出原形啊。”蘇銘叮囑道。

“我這不就是原形嗎?”牛飛笑了笑。

“我意思是千萬別變成你牛頭人的模樣。”

“放心。老牛我在這塵世間的經驗肯定比你足。”

牛飛說著‘哞’了一聲,打破了小鎮的寧靜。

“劉老伯,這麼早您老提著糞叉幹什麼去啊?”

蘇銘在街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老人笑問道。

那老人穿著棉衣,把自己裹得跟個狗熊一樣,轉頭看著坐在牛車上的青年,疑惑道:

“你是……?”

“我是蘇銘啊。王鐵匠的徒弟。”蘇銘立即道。

“蘇銘,真的是你啊。你學本事回來了?”

那老頭先是一喜,隨即語氣又是一變,說道:

“你回來的就好。快跟我去鐵匠鋪看看。”

“什麼事?”蘇銘問。

“有老妖下山了。王存夜裡被妖怪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