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神殿當中,幾乎所有鴉人都感覺到了那一陣劇烈的震動。這座寂靜無聲的地下神殿當中,已經很久沒有傳來這樣的聲音。這些鴉人豎起耳朵,伸出手,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慌空虛感——
他們的力量遠去了。
在這之前的千百萬年中,這樣的事情從未發生過。自從他們宣誓效忠,將自己的靈魂和肉體統統獻給“主人”後,這股強大的時間之力永遠將他們包裹。雖然無法像第四和闇離這兩位高階鴉人一樣自如地掌控時間的流逝,但這力量從未消失。
唯獨這一次,他們清楚地感覺到,“主人”遠離自己了。
主人不是萬能的嗎?主人不是永恆的嗎?難道是主人拋棄了他們嗎?
所有的鴉人驚慌失措地離開自己的工作,瘋了一般在神殿中四處尋找,尋找那兩個傳達主人意念的強大鴉人:第四和闇離。
第一個被找到的,是第四。
昔日傲慢強大的四翼鴉人,此刻正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他說不出話來,只是伸出一隻手,牢牢地按壓住那一團沖天而起的黑色火焰。這黑火已經將他的半個身體吞噬,若不是他扭轉時間,將時間從自己身上“偷走”,恐怕黑玄異火早已將他整個吞沒。可即便如此,這恐怖的火焰卻好像根本不會熄滅。
第四認得這火,正是因為認得這火焰,他才如此驚恐——這是“熵”的火焰。這黑火若是不將獵物完全燒盡,是永遠不會熄滅的。被這火焰沾染,除非是包括自己主人在內的五位“神”,不然誰都救不了他。
可是,雕像已經破碎了。第四直到現在還無法明白,代表著主人在這個世界的存在的雕像,怎麼會被這個年紀輕輕,早已崩潰的人類小子擊碎?
另一邊,鴉人們找到了闇離。
這位掌握著最多神力的鴉神大祭司,此刻的樣子並沒有比自己的同僚“第四”好上多少,他被一根鮮活的尖銳血柱活活刺穿,血柱穿胸而過,將他固定在高達三米的半空中。他的黑紫色羽翼被盡數毀去,只有一團火焰在傷口處熊熊燃燒,就連血液都不曾滴落下來。即便他的意識依舊清醒,眼中的黑紫色火焰也並未退去。但鴉人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鴉神大祭司的力量,正與他們一樣飛速流逝。
“闇離?你怎麼這副模樣,我們立刻去抓那個人……”
“別管他了!”闇離的聲音嘶啞而痛苦,喉頭彷彿正被鮮血充滿,他掙扎著喊道:“快,帶上主人的其餘東西,立刻離開這裡!”
“去哪裡?”
“六界之大,主人又何止這一座神殿!我們雖然失去了力量,但“母親”並沒有,你們去找——等等,阿白呢?”闇離茫然四顧一圈,並未在人群中看到那個半人半羊的白色身影。
“白大祭司不久前剛剛離開了。”另一個鴉人回答道。
“去了哪裡?”
“我們沒敢問。”
“媽的!”原本還算淡定的闇離大罵一句,但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憤怒,只聽咔嚓一身,那具黑布包裹的身體中,不知又有什麼東西折斷了。他望了一眼身前的人,說道:“立刻離開,關閉大門廢棄神殿,把那個傢伙留在這個空間裡。這座神殿本就是一個囚籠,只要讓他發瘋,我們就算完成了主人的吩咐,快去!”
鴉人等級森嚴,低等鴉人無權與“主人”對話,只需完成高等鴉人的命令即刻。闇離的命令一下,其餘鴉人不敢多問,立刻四散離開。
他們的智慧與人類相同,明白此時自己應該做什麼,也明白闇離口中“主人的其餘東西”是什麼。分散離開後,他們一部分趕往這個空間的“出口”,一個詭異的,高大的,黑紫色與墨綠色並存的圓形傳送門。另一部分則前往“寶庫”,那裡儲存著殘留著鴉神力量的神器與寶具,正是這些東西維持著外道之中的鴉神與這個空間的聯絡,它們的作用和神像是一致的。
雖然看似井然有序,這些鴉人的心中卻是一片混亂。自從被轉變為“眷族”之後,他們早已沒有了之前的記憶,唯一記得的事情,便是主人的強大與不可動搖。可現在,這是唯一一次,大祭司們居然被擊敗了。那下一步呢?主人會被擊敗嗎?
此刻,夙生也在向前的人潮中。
他半人半鴉的身體與一片漆黑的鴉人們顯得格格不入,他被擠在人群中向前,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與鴉神的聯絡本來就是最弱的,如今,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主人的存在了。他一陣慌亂,滿心慌張,下意識的張開嘴巴,唱起了那一首歌。
沒錯,這一次,是唱。
他不再低聲哼唱了,突然間,他想起了應該怎麼唱歌,所有的音符到了他的嘴邊,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音樂順著他尖尖長長的嘴出現,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一樣。他甚至都已經忘了,鴉人是不會唱歌的。
這音樂讓他更為迷惘了,他慢慢地唱著,直到每一個音調都對了上去。他不再跑調了,他記起來這首歌,在鴉人與人類當中,他再次偏向了屬於人類的一面。
鴉人們並不喜歡夙生的歌聲,因為鴉人是沒有音樂的,但此刻的鴉人們,早已沒有時間顧及夙生的歌唱。他們隨著夙生的歌唱,看似井然有序,實則慌不擇路地開啟寶庫的大門,想要帶上所有的寶物立刻離開。可不知道是哪一個鴉人第一個抬起頭,指著半空中說了一句。
“他怎麼在那裡!”
鴉人們紛紛抬頭,只見一個半赤裸的男人漂浮在寶庫的空中,他的左半身金芒瀰漫,身周卻覆蓋著一層淡淡的白色霧氣,與這金光相互糾葛,卻又相互衝突。在他的身前,一柄黑色的長劍如火一般燃燒著,它似乎是有生命的,正在“看”著所有的鴉人們。
突然間,寶庫中一柄黑白相間的長劍騰空而起,盤旋一圈,同樣落在了男人的身邊,正是寶劍畫境。半空中,那人開了口。
“夙生,你的歌唱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