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人談不上,無非是自作自受罷了。”

窗臺上的蘇雨靈搖擺著自己的雙腳,望著我和小白,沒再說話。

兜兜轉轉了這麼大一圈,現在終於見到了正主,我反而不著急了,不慌不忙的點上了根菸,深吸了一口,對著蘇雨靈說道:“蘇雨靈,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你看看周圍,九號宿舍樓已經廢棄了,物是人非你明白嗎,該放下了。”

蘇雨靈有些愣神,不知道我的話有沒有被她聽進去。

良久,她開口了:“你們都是活人,能理解死亡的感覺嗎?”

見我和小白搖頭,蘇雨靈繼續說道:“死亡很神奇,尤其是我,好像一臺電視,還沒播完電影就被砸碎了,那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很難受,我放不下。”

說著,蘇雨靈渙散的眼神重新聚攏,放在了我和小白的身上:“很多事是我死後才明白的,自殺並不能讓我感到救贖,反而是永生永世的痛苦,儘管我拼盡全力修好了電視,可能看的,也只有之前的那些畫面,後面的劇情沒有了,所以……沒有苦盡甘來,只有無休止的絕望。”

“越是這樣,你越該放下,去投胎吧,你還會有來世的。”我長嘆了口氣,實在是沒法對眼前的可憐姑娘說出一句狠話,“如今的三零七二,是非太多了,不適合你。”

“你是不是以為,我害死了那四個女孩?”

“難道不是麼?”

“她們是自己來三零七二的,我沒有引導她們,只是幫了她們一把,好歹不算自殺,下去了也能投胎,不像我,無路可走了。”

我有點納悶,不太理解蘇雨靈這話的意思,她說那四個女孩可以下去投胎,那她為什麼不能呢?

“大叔,自殺是大罪,死後要去十八層地獄中的枉死地獄受苦,直到真正的陽壽到了,才能投胎。”我正納悶呢,小白就在我的耳旁給我解了惑,“蘇雨靈害死了那幾個女孩,她們不算枉死,可以立馬投胎,可蘇雨靈不行,她這是真真正正的自殺,就算去了陰間,也是要下地獄的。”

我有些吃驚,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一種說道,怪不得她說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呢。

不過,為了防止其他人下地獄而害死了她們,這會不會太扯淡了,蘇雨靈自己不會受牽連嗎?

“小白,蘇雨靈這麼做,自己不會跟著遭殃嗎?”

“怎麼不會,她身上堆了四份因果,下地獄可不只是枉死地獄這麼簡單!”

我恍然大悟,發現自己有點不會勸人了,難不成,我要勸蘇雨靈下地獄?

“別多想了。”蘇雨靈倒是豁達的很,不但沒在意,反而一擺手,將響馬鞭和癢癢耙送回了我和小白的手中,“這些東西都不是凡物,所以我斷定你們兩位不是普通人,這樣吧,我求你們兩位幫我個忙,只要能幫我,我會立馬下地獄受苦,不會再在九號宿舍樓拖累其他人了,怎麼樣?”

“什麼忙?”

“幫我找到張睿和我的孩子,我還想再看他們一眼。”蘇雨靈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傷感,轉瞬即逝,“憑藉我自己,只能修好電視,卻沒辦法讓這個故事繼續下去,我求你們二位幫幫我,讓我的故事有個結局。”

說著,蘇雨靈跳下了窗臺,撲通一下,跪在了我和小白的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我和小白急忙上前扶起了她,“如果能幫你,我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這也是為了張睿他們好……”

我話還沒說完,兜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這是我事先定好的鬧鈴,已經三點鐘了。

蘇雨靈一顫,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丑時過了,時間太趕,我來不及多交代,總而言之,謝謝你們願意幫我,張睿是本地人,我臨死前,他被我父母打折了腿,住在奉北人民醫院,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們找到了他,請把他和孩子帶到三零七二來……”

引路燈籠又滅了,眼前的一切陷入黑暗,再亮起時,我和小白已經坐在了九號宿舍樓外的臺階上,手足無措。

而身後的九號宿舍樓,大門緊閉,被學校用鋼釘釘死,還貼了警察局的封條,彷彿我和小白根本就沒進去過一般。

但那終究是不可能的,我的心裡還沉浸在蘇雨靈的故事裡,那股絕望還未徹底消散,我比誰都清楚,剛才那就是真的,我和小白受了蘇雨靈的委託,要去茫茫人海找張睿,以及蘇雨靈的孩子。

這一刻,嘴裡的香菸終於燃盡了。

我把菸屁股丟到了一旁,抬頭看著毫無亮意的天色,繁星點點,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真不知道,那裡面哪雙是蘇雨靈的呢?

人吶,其實是很無知的動物,他們情面難卻,喜歡拿孩子當自己的附屬品,覺得自己口中的“門當戶對”和“為了你好”都是真的,殊不知啊,他們為了滿足自己而定下的一條條規矩,就是一條條千斤重擔、一個個沉重秤砣、是插在自己孩子喉嚨上的那把尖刀。

蘇雨靈,就是這樣的受害者。

我不知道這樣的父母是對是錯,也不曉得他們在事後會不會自責後悔,我只知道,這不是好事。

“大叔,咱們要去找張睿嗎?”

我點了點頭:“找,無論如何,哪怕是把整個奉北翻遍了,我也要找到張睿,讓他和蘇雨靈再見一面。”

“真看不出來啊,你一個普通人,竟然有這麼一顆純正道心!”

我剛剛回答完小白的話,角落裡就傳來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嚇的我和小白立馬警惕了起來。

“誰?敢不敢出來說話!”

“大叔你看。”小白推了推我,指著九號宿舍樓的不遠處,那邊的牆角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人,“是他發出的聲音!”

我一愣,下意識抽出了響馬鞭,站起了身,與小白向著那邊的人影走了過去:“你是人是鬼?”

“當然是人吶!”

這次離得不遠,我聽的很清楚,這聲音年輕,和小白算是同齡人。

只見他從牆角那邊緩緩的走了出來,是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年輕男人,身穿短袖短褲,很接地氣:“你二位怎麼稱呼啊,假收池組合?”

我皺了皺眉,這人眼光很準,一眼就認出了我的響馬鞭和引路燈籠是收池人的,還認出了我不是真正的收池人,看來,應該也是道上的。

“你是什麼人?”我不置可否,反而追問道,“也是高人?”

“哈哈哈……”聽我這麼說,那人笑了,“對對對,我算是高人,不是出馬弟子,也不是陰陽先生,又或者,兩邊都沾點。我叫王潘明,南方王家的傳人!”

“王家?”見識淺薄的我絲毫不明白王家是什麼東西,只是小白,再次做出了在老薑頭家聽到聖馬真時,一模一樣的驚訝表情,“你是王家的人?那個擁有三大符籙之一的南方王家?”

這事以後,小白跟我講過,在早先的年代,華夏這片大陸之上有的是能人異士,其中除了道士外,還有很多學習陰陽術法的世家,而這王家就是其中的代表家族之一。

為什麼說王家是代表家族呢,因為他們家中的破煞類術法裡,有大名鼎鼎的王家秘法黑符,在當世與茅山捉鬼陽符和湘西趕屍人的辰州符,並稱為三大符籙之術。

只可惜啊,後來的王家莫名其妙隕落了,王家秘法黑符也失傳了,從此退出了歷史舞臺。

真沒想到,一座小小的大學學校裡,也能遇見傳說中王家的傳人,真不知道算是我和小白的運氣好呢,還是在靈異這一層圈子裡,越陷越深了。

見我愣神,小白又懟了懟我,在我耳旁輕聲說道:“這人自稱是王家傳人,那就不是啥壞人,咱們遇見蘇雨靈的事,和他直說也沒關係!”

我點了點頭,想和王潘明握手,卻又收回來了,從兜裡掏出了煙遞給了他。

不出預料,這個王潘明也是一杆老煙槍,他會心一笑,點上了煙,猛吸了一口:“這不是啥說話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燒烤店,這個點開著,而且人不多,咱們去那邊吃邊聊,正好我對九號宿舍樓的事挺感興趣的,說不定,能幫幫你倆!”

既然這個王潘明這麼熱情,我和小白怎麼可能不給他面子,拎上引路燈籠,提著響馬鞭就跟他去了燒烤店……

正如他所言,這裡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因為凌晨三點多了的緣故,也沒有吃飯的客人了,就連服務員都在櫃檯那邊打著哈欠,一副睜不開眼睛的架勢,說不定啊,我們拿走他幾瓶飲料,他都發現不了。

王潘明點了菜,那烤串師傅倒是精神的很,去後廚拿上東西來到了火爐前,三下五去二就烤好了香氣四溢的肉串,端到了我們的桌子上,還不忘跟王潘明客套呢:“小王啊,你可好些日子沒來大爺這吃串了,今天帶了朋友,大爺多送你五串,吃好喝好哈!”

說實話,常年做入殮師的我,真的很少去熱鬧的地方,大概是職業改變心性的緣故,我已經好久沒吃過烤串了。

而現在,我見到王潘明和烤串師傅客氣,竟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很溫暖,果然吶,在這種香火氣十足的地方,來一頓啤酒烤串,什麼不愉快都能輕鬆化解。

這麼一說,我肚子還真挺餓了,便也沒跟王潘明客氣,撩開腮幫子,甩開後槽牙,大口吃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