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誰說話?”

姜然笑道:“阿丞說笑了,自然是跟我娘說話。”

“然哥兒...”

沈丞默然,看著姜然眼神帶著同情。

心想然哥兒許是思念母親過度,精神有些錯亂。

一念至此,沈丞忙拉著姜然往院外走,同時岔開話題:“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

“但說無妨。”

姜然被沈丞拉著手腕,更覺對方手掌冰涼,亦步亦趨在後跟隨。

心頭困惑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裡說,只是想到虎魔威煞丹的配藥,也是開口:“正巧,我也有事想託你幫忙。”

出了院門,二人又往前復行數十步,來到院前的坑洞旁。

這洞有數十丈寬,通體圓潤,深不見底,像是被一根棍子貫穿。

潔白的日光下澈,只照了十幾丈便透不下去,只剩漆黑一片。

姜然有次好奇用石頭丟下,過了半天也不見迴響,可見深不可測。

坑邊有座低矮的墳塋,沒有雜草,看上去有幾個年頭,墳前還擺了盤新鮮的骨頭。

到了這裡沈丞才鬆開僵硬的手,輕舒了一口氣。

本來在姜家院中他就覺得寒冷,再加上姜然的話,更加有種被注視的錯覺。

渾身難受的緊。

他俯下身,坐在深坑洞邊緣,兩隻腳晃晃蕩蕩,也不覺得害怕。

“然哥兒,我知曉你不是喜好練拳...”

沈丞緩緩開口,本想說些什麼,突然兩眼圓瞪,像是瞧見什麼恐怖的事物,連滾帶爬地往後退。

口中還不停地驚呼:“然哥兒!然哥兒!”

“怎麼了?”姜然疑惑,這沈丞今日怎麼一驚一乍的。

‘你看!你快看!腳印!”

他神色慌亂,顫抖著伸手指了指光滑的黑色泥壁,驚呼:”這裡有東西爬上來過。”

姜然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兩行泥印,從坑下蜿蜒向上。

像是有什麼手腳並用從坑底爬了上來,去向不明。

“你說這腳印?不是早有了嗎?”

姜然脫口而出,忽然愣了一愣。

只因他在腦海中搜尋,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關於這行腳印的記憶。

我是怎麼知道這腳印存在的?

姜然思索片刻,終於明白了怎麼回事—

自己有關於沈丞上門,後續發現腳印的記憶,知曉未來這個片段,但是並沒有經歷過這件事。

再加上失憶久了,記憶有些混亂,就以為自己早已知曉。

“是...嗎?”

沈丞聽言,露出恍然的表情,接著說道:“那倒是我大驚小怪了。”

不過心中還是有些忌憚,往後退了幾步擦了擦虛汗道:

“我剛說到哪裡了?哦對,之前不是聽然哥兒說,你平日喜好打拳,我不懂這些。”

“不過我家老爺子喜好收藏武道書籍,我前幾日在他房間翻了翻,倒是找到他最愛的一門拳譜,不知對然哥兒你是否有用?”

他說到這裡,從懷中掏出一本藍面的線裝書籍,朝姜然遞了過來。

世道太亂,妖禍橫行,有點餘錢的人家都會習些拳腳功夫。

管不管用另說,起碼壯膽。

姜然接過,並未細看,而是朝著阿丞抱拳,鄭重道:“阿丞有心了,感激不盡!”

“說的什麼話,先不說你我至交好友,肯定要相互照顧。”

“更遑論往日進山遇到諸多危險,都賴然哥兒帶我化險為夷,要說感激應當是我感激你才對。”

沈丞擺了擺手,回頭望著深坑,表情有些迷茫道:“今日來找你,卻是因為另一件事。”

“何事?”

姜然觀書籍封面上印著《猿意拳》三個鎏金大字,將其揣進懷中,直言道:“但說無妨。”

“然哥兒,我家中雖說沒有萬貫家財,但也是薄有資產。”

沈丞說著攤了攤手:“家中又只有我這個獨子,父母想要讓我早些繼承家業,但你知道的,這非我所願。”

姜然點頭,他知道沈丞家情況。

沈家在玲瓏鎮境內開了幾家藥鋪,雖然因為黿仙的存在,在老黿村無甚銷路。

但是開在鎮上的兩家生意很是火爆,家裡有些忙不過來,想讓沈丞接管其中一家。

只不過對方不是那塊踏實做生意的料,更加熱衷於與自己上山採藥。

說是採藥,其實就是尋幽探密。

“我與你不同,你是大才,詩書功底深厚,對六藝也頗有研究,能讓先生免去你平日裡的課業,甚至只用半月去趟私塾考校一番便可。”

沈丞眼中帶著欽佩與豔羨,相比於自己這位同窗,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廢人。

他幽幽嘆了一口氣:“我不是讀書那塊料,習武也不擅長,醫藥之學也遠不如你,只好一些精怪之說,探險之道。”

“問題就在這——”

沈丞表情忽而驚恐起來:“前幾日,你不在家,我獨自上山探索,沒想到遇到一夥妖怪,說什麼山君大宴,要抓些兩腳羊開胃。”

“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跑!最後終於下了山!”

“我記得我下了山的!”

他語氣中帶著哽咽,蹲坐在地上,雙手搭在膝蓋上,把頭埋在其中,抽噎道:“但是...但是!”

姜然蹲下身,拍了拍沈丞的肩膀,看著沈丞在日光下逐漸變得透明的身軀,已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這幾日不知怎得,發現自己竟然能直接穿過門窗,甚至老爺子讀書的時候,我偷出他最愛的那本拳譜,他都沒有發現我!”

“然哥兒,我感覺到了明天,自己就要消散,我好像...”

沈丞扭過頭,涕泗橫流,久久無法言語。

“小子,你這同窗怕是...”腦海中傳三狗子的心神傳音。

“我知道。”姜然回應了一句,靜靜聆聽沈丞講述。

過了半晌,沈丞轉頭盯住姜然的眼睛,才緩緩說出那個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我好像死了?”

說到了傷心處,他又潸然淚下,抽噎著重複一句“我該如何是好?”

姜然沒有說話,只是與沈丞並肩而坐,將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

過了良久。

等沈丞終於平復心情,姜然看著朝陽升起,才緩緩開口:“阿丞,你相信我嗎?”

沈丞聽完眼前一亮,用手抹了把鼻涕眼淚,連連點頭:

“我自然相信然哥兒,否則也不會第一個來找你!”

他本打算過來見好友最後一面,若是姜然看不見自己,便放下拳譜,當做臨別贈禮。

不料事情似乎還有轉機。

“相信我的話,現在回家去,好好睡一覺,等你一覺醒來...”

姜然起身拍了拍屁股,而後朝著家中走去:“明日朝陽依舊升起。”

“好!”

沈丞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看著姜然的背影重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然哥兒!”

而後起身朝著家中飄去,似乎又想到什麼,朝著姜然喊道:“然哥兒,你還沒說要我幫什麼忙!”

“下次見面再談。”

姜然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身影已經沒入院子。

回到家中取了個麻袋塞進藥簍,將尺許長的破障柴刀掛在腰間,姜然朝著屋內喊了一聲:“娘...”

他昨夜才答應孃親今日不上山,一時不知要從何開口。

“去吧。”

屋內傳來薑母溫婉的聲音,停頓片刻又道:“廚房裡熬了粥,早點回家。”

“我曉得了。”

姜然鄭重的點了點頭,關上門。

院外,老黃不知何時已經靜靜站在那裡,等待著姜然。

姜然翻身上牛,拍了拍牛頭吆喝一句:“走咯!”

...

荒蕪小道,一條老黃牛載著少年踏過村碑,朝著遠處的九牢山而去。

牛鈴叮噹,姜然臉頰被朝陽照的通紅,影子拉的老長,口中吟著不知名的童謠:

“五猖廟中五猖神,童兒見了活不成。

福陵洞裡豬妖叫,妖魔聽了就亂跳。

那欺瞞山落村南,桃林老猿在參禪。

一條大江繞過北,老蛟入水送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