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怎麼在這裡?”我沒有下車,皺眉問。

燈圈裡,我媽看向我的表情略帶驚訝,但並沒有那麼強烈,好像早預料到我會來一樣,她責怪道:“偉娃子,我不是不讓你回略陽嘛,你怎麼又來了?”

燈光刺眼,我關了車頭燈。

“媽,你把我的那個珠子偷走了幹什麼?”我下了車,但沒有走過去。

親口責備我媽,心裡面有些不願意,她是我媽,拿我的東西怎麼能叫“偷”呢?那麼難聽!但我脫口而出,根本來不及在意。

“拿去耍!”我媽承認了,語氣輕描淡寫。

我朝她走了兩三步,伸出一隻手:“快把它還給我,媽,那個東西對我很重要。”

我媽嘻嘻一笑:“很重要?有你媽重要嗎?”

我心裡隱隱有一股怒氣,不耐煩道:“媽,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快把珠子還給我!”

這幾乎是命令的口氣。這種口氣令我很心痛,我不想用這樣的語氣對我媽說話,她一輩子夠苦了,但我就是忍不住。

那顆珠子對我如此重要,我媽怎麼就不理解我呢?

在我的喝斥聲下,我媽軟了,表情落寞孤單。我心裡一酸,多少個日日夜夜裡,我爺爺喝斥她的時候,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瑟瑟發抖時也是這樣的表情!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關愛!

“媽,求求你了,你把那個珠子給我可以嗎?”我幾乎快哭出來。

我媽瞅了一眼不遠處的學校,有些無奈地對我道:“那你跟我走嘛。”

“啊?”

“那個珠子我沒有動,放在學校裡,你和我一起去拿。”

我媽擠了一把鼻涕,轉過身,在前面帶路。她的目光緊盯著前方天際下黑烏烏的教學大樓,神情有些凝重。

現在輪到我吃驚了,我媽竟然答應我了,這麼爽快答應我了。

她把善惡珠放在學校裡,沒有給黑蓮。

或許她早知道那珠子對我很重要,所以留了後手吧,哪怕,我媽知道這樣會冒極大的風險。

我望著我媽單薄的背影,內心裡一時間充滿了感動。

除了感動,心裡還酸酸的,我媽是這樣的無助,從小到大,身為父親的我爺爺沒有帶給她溫暖,身為兒子的我也沒有帶給她溫暖。

“媽,她們是怎麼欺負你的,讓你來偷我的東西?是不是一個老太婆?”大年三十的晚上,是這樣出奇的靜,一片死寂,整個公路上只有我和我媽兩個人在走。

沙沙沙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我媽若有所思:“你不要多說話,回去之後我再告訴你。”

我“嗯”了一聲,沒有再問,我是如此的相信我媽,後來我才知道,我太單純了。

穿過一排空無一人的廢棄磚樓,我和我媽站在水杉樹巨大的陰影裡,走下校門口的斜坡,我們終於來到了中學校園裡。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

三層教學樓矗立在前方,一座寬闊的操場從大樓下延伸過來,我和我媽站在斜坡下面的操場邊緣,操場上兩座孤零零的籃球架子,一左一右聳立著。

我在這裡生活了四年,一草一木,留下了我青春的點點滴滴。

多少歲月,多少柔情。

可當我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之時,忽然腦海裡電光一閃,第三張照片上的畫面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教學樓、操場、以及教學樓前方的那個小舞臺,一切的一切,不就是第三張照片上預示的畫面嗎?

“我說怎麼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呢,原來是在這裡!”

“今天,大年三十,年尾最後一天!”

我來到了第三張照片上的預言之地。

一切即將成真嗎?我悚然一驚。

“偉子,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給你取珠子。”我媽有些心虛地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回答,徑直朝前面黑燈瞎火的教學大樓跑去。

我站在原地,沒有去追,我已經預料到了什麼。望著我媽消失在黑夜裡的背影,我有一種深深的無助感。

我媽消失了,校園內一片死寂,黑暗包圍著我。

不一會兒,我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大樓內傳來,隱約可以看見影影綽綽的人頭,正朝外面趕來。同時,“嘎呀”一聲微響,我身後斜坡上的鐵門自動關閉了。

從樓梯正門衝出來的人流,分散兩排,站在大樓前面的舞臺上,這個舞臺也是演講臺,是升旗儀式時校長講話的地方,那裡站著一排高大的人影,我還看不見臉,便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威勢。

其餘的人分散開來,站在舞臺兩邊的水泥階梯看臺上。

與此同時,操場左右兩邊的房屋:宿舍、食堂、老師辦公室、廁所……分別走出來一大群人,他們站在操場的邊緣,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將我包住了。

整個中學校園裡,竟然隱藏了這麼多人!

人頭攢動,好像開運動會。

我聯想起在校外,大年三十,黑烏烏一片,沒有半點燈火,難道村子裡面的人全部聚集在這中學裡了嗎?

剛這樣想著,前面火光一閃,火把亮了,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在校園的各個角落亮起,紅彤彤的火光,照亮了附近的人。

火光下,我看見了我三婆;

我看見了隔壁老王;

我看見了我么答;

我看見了我么爺、大嬸、大姑、五爺……還有各種各樣我認識的,我不認識的父老鄉親。

他們今晚全在這裡!

最終,前方舞臺上的火光亮起,一左一右,兩隻火把,照亮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一排人。

我瞳孔微縮。

站在最中間的領頭人身材健壯,揹著手,頭髮花白,一雙圓鼓鼓的黃眼睛在火光下散發出冰冷的精光,不怒自威,官派十足!

我三爺!

他的模樣和我爺爺相似,我初一看,還以為是老爺子。

他冷冷地盯著我,眼神中有一抹殺意。那鐵青色的臉,令我心頭微驚,我搞死了我林答,他的兒子!

他來這裡幹什麼?

來不及多想,我的目光微微向右移動,站在我三爺旁邊的,同樣是一個壯年,那一張威嚴的臉,我很熟悉。

李鐵錘!

一看見他,我的目光便在他的身後左右掃動,果然,我找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人,楊偉。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楊偉縮著肩膀,低著頭,似乎不敢看我。

此時,他們師徒兩個站在我三爺的右邊。

站在我三爺左邊的,是一個身穿黑袍的老年人,白髮蒼蒼,山羊鬍子,銀也似的白,我不認識,但是他的黑袍胸口位置有一個白色的骷髏頭,我腦海裡記憶一閃,這是飼魂宗的標誌!

他是飼魂宗的人。那老者一雙三角眼,眯了眯,針孔大小的眼瞼裡透出針尖般的光芒。

再左邊,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婆,拄著一根油亮油亮的柺杖,這個老太婆我不認識,但是站在她身後的一個美女,我卻熟識的很,她是阿雁。

“阿雁去接她的師父去了,那麼這人豈不是她的師父?”

那老太婆容光煥發,一襲紅衣,胸口的標誌告訴我,她是武當派的人!她雍容的氣質,氣定神閒的神情,以及目光中的精光,這份神采,只有武當派的掌門才有吧。

她是武當派掌門,那麼站在她左邊兩位尊貴的老者,一個高瘦,一個矮胖,應該是茅山和龍虎山了。

“龍虎山、茅山、武當山,正道三大派,今天晚上竟然都來了!”

除此之外,我還在舞臺上的人群裡看見了歐帥——小莊觀的觀主,以及其他錦衣玉袍之人,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或者極為重要的門派掌權者。

我心裡一涼,今天,咱們正道三門七幫十二派的人全部聚集在這裡,因為我。一雙雙目光看向我,他們的神情各異,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