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可太有東西了，沈周

“什麼東西，你希望我幫你造一臺光刻機？！”周國強的咆哮十里地外都聽得見，眾人紛紛側目，“你這臭小鬼，你是誆我玩呢，還是發大夢？”

“你最好是在發大夢，你要是敢誆我玩……”

周國強揮舞著手臂：“我拳未嘗不硬。”

沈周從容不迫，饒有興致地打量兩眼周國強的拳頭，點頭認可：“強而有力，強而有力。”

接連兩句讚歎，說得周國強直傻眼。

他看看沈周，這麼年輕，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年紀，再想想自己剛才的表現，多少有點不夠沉穩。

恰好這時有人敲門：“怎麼了，沒事兒吧。”

周國強幹咳一聲：“沒、沒事兒。”

“嗯，沒事，我和周叔商量事情呢。”沈周也說，“周叔是太激動了，才這樣的。”

“哦，沒事就好。”

外邊的人嘀嘀咕咕走遠了，沒一會兒，辦公室外徹底歸於安靜。

周國強瞧見桌子上自己的那沓資料，表情未變，又瞧見沈周面前的另一沓資料，上邊整整齊齊寫著些很專業的東西，他簡短讀了一兩行，還挺有說法。

短短几分鐘時間，他意識到什麼，對沈周的看法有所轉變。

沉思片刻，用手指點了點桌面：“小孩……”

“沈組長。”沈周糾正道。

周國強眼皮跳了跳，不情不願地改口：“沈、咳，沈……沈組長。”好像那三個字燙嘴似的。

旋即不再糾結於此，正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沈周手裡的那份資料，想看，又不想表現得太過明顯，視線飄飄忽忽的，手指亦是心急地搓動起來。

雖然沈周的話怎麼聽怎麼像是個玩笑，但周國強內心，還是希望沈周說的是真的。

而且，最好是他心裡想的那個意思。

“我很認真。”沈周說，“我從來是個很認真的人，不喜歡開玩笑。”

“那你讓我造光刻機是怎麼回事？”周國強還是不太敢信，試探著眯起眼睛，佯做不在乎地問，“你想要光刻機，我們實驗室裡就有啊。”

就是那個精度嘛，還差點意思。

如果沈周所謂的“造光刻機”，是指造一臺精度更高、功率更大，放眼國際遙遙領先的光刻機的話，那可就……

想到這，周國強心中一片盪漾，臉上也浮現出一個嚮往的微笑。

但如果沈周所謂的“造光刻機”，就是造光刻機——周國強臉上的笑瞬間垮下去——那就別怪他鐵拳無情，五旬老人痛毆二十小夥了。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沈周點頭。

他不與周國強多言，直接把資料推到對方眼前：“看看吧，你之前在中微研究所待過，應該看得懂這些東西。”

中微研究所位於海市，可以說是全國最大、最先進的光刻機制造技術研究中心了。

周國強曾經在那待過，應該是有故事的。

沈周淡定垂眸，觀察著周國強的一舉一動，也是在這時，他忽然體會到當領導的妙處——

許多事情不用自己來，稍微把握一下大方向，具體行動全部交給下邊的人去做就好。

這樣一來，精力大大節約。

節約的精力放在開拓新論文、新成果上，然後再把新玩意兒交給手下人去做，不斷推動科技發展，如此形成良性迴圈。

可惡啊，但凡他當初不是燒爐工，而是什麼沈導、沈教授，現在發表的論文、取得的成就，估計已經一籮筐了吧。

孫教授說得真沒錯，別的都是虛的，權力才是真的，他在新聞釋出會上風頭大盛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給自己爭取爭取呢？

“唉……”沈周長嘆氣。

正在看資料的周國強一抖，趕緊把那一沓紙往自己懷裡摟摟，防備地問：“你嘆什麼氣？”

該不會是嫌他磨磨唧唧，不想把這活兒交給他了吧？要交給他，必須交給他，除了他，這裡絕對找不出第二個能幹好這項工作的人。

“沒什麼。”沈周擺擺手，“我在欷歔往昔被浪費了的美好光陰，不關你的事。”

周國強古怪地看沈周一眼。

他是想不出像沈周這樣一個年少有為、碩士兩年發表了三篇物理頂刊，博士期間解決了數學兩大猜想，並因其優異的頭腦被破格招攬到軍研所的人有什麼值得感慨浪費時間了的。

二十多歲這麼多成就還不夠，他還想怎樣？想上天不成？

周國強心裡直犯嘀咕，但嘀咕了沒多會兒，他就把注意力轉回到資料上。

別說，還真別說。

這沓資料整得有模有樣的，資料精細，理論紮實，若懷疑它是瞎編，一般來說，外行人士是編不到這個程度的，而能編到這個程度的內行人士，基本也具備了科技突破的真才實學。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不寫點真的東西上去，而非要瞎編一份來騙人呢？

“你……你這東西哪兒來的，你不是學材料物理的嗎？”看著看著，周國強不禁發問。

作為曾在中微研究所待過的人，他可太懂這份資料的價值了。

周國強，人如其名，他打小就有著“為民族崛起而讀書”的遠大志向，做夢都希望能用自己的雙手為國家富強獻一份力。

所以當年，他毅然決然考進航空航天大學，但喜歡的專業沒考上，莫名其妙被調劑到機械精密工程，又莫名其妙參加了一些專案。

後來，聽說國家要發展半導體、光刻機，他二話不說就去了中微研究所。

誰知這一去就蹉跎了多年，他守著停滯不前的專案心力交瘁，後來得知有機會來軍研所，他立即就申請調了過來。

到軍研所裡擰擰螺絲，至少是在幹實事兒，比待在看不見希望與未來的苦海旋渦裡強。

誰知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了突破，突破不小，但比起國外的先進裝置，還是差得太遠。

在軍研所待得時間久了，他對這件事的執念漸漸也就沒那麼深了，想著這代的年輕人總有一天會研製出國際領先的光刻機裝置，無需再使用進口，仰人鼻息。

沒想到，他淡了這份夢想，夢想反而自己追上了他，於他在這猝不及防地遇見，揮舞著小手對他說——

“快來實現我呀。快來實現我呀。”

周國強一顆老心狠狠地跳動起來。

“小……沈，小沈組長，這種事可真不興開玩笑的啊。”他還是不敢相信，“是不是中微研究所那邊有了新的科研成果，你拿來哄我？”

“我哄你幹什麼，你三歲嗎？”沈周反問。

“可、可這……”周國強摸摸腦袋，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你不是學物理的嗎？”他又說，“這八竿子也打不著一處啊。”

“當初我宣稱自己證出黎曼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的時候，數學界的人也很不可置信。”沈周微笑著解釋，“甚至於那場新聞釋出會後，還有許多民間數學愛好者抹黑我根本不懂數學。”

“證明過程公佈至今，仍有許多人孜孜不倦地找其中的漏洞，想要推翻我的證明。”

沈周聳聳肩：“現如今，推翻我的證明，已經成功取代了哥德巴赫猜想的位置，成為民間數學愛好者們新的研究熱點。”

“那可真是……”周國強笑了一下，也對此感到忍俊不禁，但他很快說回正事，“可物理和機械工程的跨度，可比物理與數學的跨度大太多了。”

“我知道。”沈周點點頭。

他老神在在地翹起二郎腿，看架勢有點兒裝的成分在裡邊：“不是我傲慢。”他說，“我舉剛才那個例子，不是為了說明我數學很好，而是為了說明……”

沈周用食指點點太陽穴：“我腦子很好。”

周國強又瞪著個眼愣在那裡。

沈周體貼詢問：“這樣說你能理解嗎？”他表示，“如果不能理解的話，我還可以換一個新說法。”

換一個更氣人的。

“滾滾滾。”周國強笑罵，“你這小子，我越來越覺得你是在誆我了。可是你給我看的東西，又有點真。”

“包真的。”沈周說，“不真不要錢。”

周國強眉條抽動，欲言又止。

“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就說你幹不幹。”沈周將手按在那沓資料上，催道，“不幹的話，我讓趙工找其他人來，你還回歸原來的崗位。正好我剛才聽你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想來。”

說著，手上用力，要把資料給收回來。

“誒別別別。”周國強趕緊拍開沈周的手，“這兒就我在中微研究所待過，你上哪去找別的人。”

其實也有，但他不說，沈周就不知道。

周國強嘿嘿嘿直笑，邊笑邊攥著那沓資料不撒手，比起之前的看沈周哪哪兒都不順眼，現今可謂態度大變，頗有些死皮涎臉。

“幹不幹？”沈周又問。

“乾乾幹。”周國強點頭如搗蒜。

他捧著資料，愛不釋手地又翻看了幾頁，邊看邊嘖嘖讚歎：“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媽的，這東西好的跟假的一樣，說它假吧，他又有點真。”

周國強一張國字臉上紅光滿面，黑白摻半的頭髮也條條支稜支稜起來，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就連臉皮都笑得舒展開了。

“沈組長啊。”這一聲他喊得真心實意，“你的才華來這兒浪費了啊，這東西就得去中微研究所搞，那兒裝置齊，人才也多。”

他為沈周出謀劃策，兩三分鐘就編出一個奇妙的小計劃——

由他舉薦，沈周從這裡跳槽到中微研究所，在中微研究所用才華征服所有人，成功混成專案總監，然後再回來和軍研所打一聲招呼，把也給調過去。

沈周婉拒了。

“趙工把你調到這兒來，不是為了讓你挖牆腳的。”他說，“而且，光刻機只是我的興趣愛好，軍用材料才是我到這裡的主業。”

周國強愣，愣完覺得自己在無形中被鄙視了。

“哈、哈哈。”他乾笑兩聲，“那你的興趣愛好還挺硬核的。”

他就不一樣了，他從前把這個當主業，許多年的時光耗費進去，取得的進展還沒有一個業餘愛好者的靈機一動來得多。

失敗啊。

周國強把紙豎起來，遮住臉，看似在看材料，實則在掩飾自己的惆悵與尷尬。

但到底是四十多歲快五十歲的人了，他沒像個自尊心強勁的年輕人那樣扭扭捏捏半天緩不過來，在這個年紀，他早已能坦然面對人與人之間鴻溝般的差距。

“可以搞。”轉而認真起來，“但只靠我一個人肯定不行。”周國強搖搖頭。

“造光刻機可不是拼兒童積木，有一張圖紙就行。其中涉及到的原理很複雜，涉及到的領域也很多。不僅是機械精密工程，還要有光學工程、自動化工程，甚至物理、計算機方面的知識……”

“在中微研究所時，僅僅是我待的那個小專案組就有十幾人，而且只做精細機械結構方面的研究，大到整個專案，估計有幾百人之多。”

說到這，周國強下意識扭頭看了眼房門。

中微研究所有幾百號人，他們這兒呢，充其量也就十幾二十來個，裝置也不夠專業齊全，難啊。

“也許我們應該和中微研究所合作。”他說，“但那邊再怎麼也是個管理嚴明的大機構，單憑這些資料，估計打動不了他們。”

周國強愁，他甚至想到動用自己以前在中微研究所的人脈，可最後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麼人脈。

“自信點，別總想著靠這個靠那個的。”沈周卻說，“打動不了就不打動，大的做不了我們就先從小的做起。”

他把以周國強為首的那沓研究員資料也推過去。

“各個專業領域的人都有，趙工和我保證過，全是好手，沒有孬貨。”

周國強半信半疑，接過資料一看，人數雖少，但確實是各個領域的研究員都有。

“這些人都給你用。”沈周說。

“先做出個小玩意兒出來，再去和中微研究所談。我還有別的事要忙，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我們定期召開組會，在會上向我彙報情況就行。”

周國強又愣了。

恍惚間他好像年輕了二十歲，回到了讀博時，導師讓他帶新生的那段日子。

只是他的導師絕對沒有沈周這麼年輕，算算時間現在都該八九十歲了，不是退休回家養老，就是在墳墓裡安眠了。

沈周這才多大？媽的，太嫉妒了。

“別發愣，能不能幹？”沈周問。

“能幹。”周國強驀然回神，大力一拍胸脯。

“那就先這樣，你出去組人吧，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隨時問我。”沈周點頭，“對了，幫我喊這個吳穩強進來一下。”架勢頗像班主任點名。

周國強掃見桌上另外幾摞人員名單，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他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心潮澎湃——

一摞資料就是一個小專案，不會是他想的這樣吧？

真是這樣，那沈周未免也太恐怖了。

“誒，你就是吳穩強吧？”兩人之前不在一個部門，不怎麼熟，根據印象找到人，周國強還要確認一下。

吳穩強點點頭，等待下文。

他就屬於那種悶葫蘆性格，給活兒就幹，工作認真一絲不苟，在哪個部門都能適應得很好。

“哦，沈組長讓你去一趟。”周國強說。

“哦，知道了。”吳穩強又點點頭，放下手上的活兒，往辦公室那邊去。

“誒，老周。你剛才不還說沈周就一毛頭小孩嗎，怎麼現在就喊上沈組長了？他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快說說，讓我們也聞聞味兒。”趙成崢湊上來問。

“哼，什麼迷魂湯？是十全大補湯。”周國強興奮地說，“來來來，你一個，再幫我叫幾個人來，我們去隔壁小會議室，研究研究。”

說著興高采烈行動起來。

吳穩強走得慢，聽到了他們的交談。

這話不由勾起他心中的好奇，但很快，那好奇就被壓抑下去，被永恆的沉悶所取代。

吳穩強從前是研究奈米機器人的，這個專案紅火的時候，他也是如火如荼大幹過一段時間。

但是好景不長，由於奈米武器造價高昂、價效比不高，又一直缺乏實戰機會，現在，這個概念早已沒有往昔那樣受人重視了。

後來國家大力發展微型無人機，從他們的研究部門抽調一批人去，華中醫科大學過來談合作，又從他們的研究部門抽調一批人去。

他待的地方從大部門變成中部門、又從中部門變成小部門，周圍的同事來的來、走得走，只有他始終待在部門裡，依然做著奈米機器人的夢。

吳穩強喜歡機器人。

小時候他沉悶不合群，總被同齡的孩子欺負，他就在家拼積木、拼機器人，把親戚送的遙控小車拆了又拼上，樂此不疲。

高中的物理課，他第一次聽說奈米機器人的概念，頓時就被深深地吸引了，走上這條道路，經歷了大起大落，直到現在。

他以為自己會在奈米研究中心待到退休，等到這個專案重新受人重視，或者退休了也等不到。

可他沒想到自己會被調到這兒來——

到一個年輕小夥的手底下，聽說是做什麼超導材料的。

吳穩強沒有拒絕，他不是那種“會來事兒”的人，只會服從調令、沉默地工作，再說，他原來待的地方已經是一潭死水，真要比爛，還不知道是哪兒更爛些。

他對這次調動並不抱有怨言，畢竟還拿著所裡的工資，所以沈周分配下來的任務，他一定會盡己所能認真去做。

但他同樣也不會懷有期待。

超導材料再好，也不是奈米機器人。就算他在這裡取得天大的成功，他也無法實現自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