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中子星計劃

離開醫院時，兩個國安局的人還沒走。

彼此瞧見，都客氣地點頭致意。

出於好奇，沈周問：“中島集團那邊也有內鬼？是誰啊？”居然把核心專案給洩露出去了，一定是個高管吧。

“姓趙，你認識的那個。”

姓趙，他認識的那個？沈周不由皺起眉。

身側，孫教授倒抽一口涼氣：“老趙？該不會是老趙吧？他仕途順暢、家庭美滿的，他圖什麼啊？”

“槓桿炒股爆倉了，欠下一大筆債。”國安局的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事情我們見得多了，沒什麼好意外的。”

沒什麼好意外的？沈周可太意外了。

他立即就給趙主任撥了通電話，等了好久提示無人接聽，旁邊的孫教授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得到同樣的結果。

“媽的，這都怎麼個事兒。”孫教授罵。

“還是先回去吧，回去再說。”沈周道。

夜晚起了大風，呼呼啦啦地吹，快入秋了，這風中已帶上一絲似有若無的涼意。

沈周裹了裹薄外套，催孫教授：“快走快走。”

孫教授一點兒好氣沒有：“你跟著我做什麼？”

“回學校啊。”

“我回家，不回學校。”

沈周打了個噴嚏：“那你也得先把我送回學校，錢媛病著，趙主任鋃鐺入獄，米國來勢洶洶，你手裡能用的人也就我一個了吧？”

“對我好點，不然我就去研究生物了。”

大風呼呼吹，醫院樓下廣場停滿了小電瓶車。

廣場上沒什麼人，倒是醫院大門外有個賣腸粉的小攤兒，小攤上掛著白熾燈泡，燒出一片焦黃的光亮，照亮忙碌中的老闆和攤邊等待的行人。

車道旁的小草坪，孫教授突然站住，轉身直愣愣地盯著沈周看，目光深沉，眼睛眨也不眨。

“怎、怎麼？”沈周不解其意，“不想吃腸粉。”他對孫教授說。

其實肚子餓了，還是有點想吃的。

孫教授又沉默地看他了會兒，忽然嘆了聲氣，認命跑去給他買腸粉，五分鐘後，帶著份熱騰騰的腸粉回來，往沈周手裡一塞。

“給你吧，小祖宗。”他拍拍沈周的肩膀，“還好你是個老實孩子，不然這局勢動盪、風雨飄搖的，我還真不敢信你。”

“走吧，我送你回學校。”

地下車庫在門診大樓東邊，還要走上一截。

坐進車，這才暖和些，開啟車燈，黑洞洞的地下車庫才展現出它冷淡模樣的一角。

沈周坐在副駕駛座，看著孫教授點火啟動，調節檔位，看著看著，他心中一動，說：“我不會開車，我還沒考駕照呢。”

駕校收費太貴，他沒錢；每個寒暑假要打工賺學費，他也沒時間。現在雖然有錢了，但是也更忙了，同樣抽不出時間去學車。

“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學。”孫教授說。

說著，他將車倒出車庫，然後調成前進檔，猛打方向盤，車身旋轉著挪正，穩穩當當地往出口開去。

“搶錢啊，一個小時收十五。”孫教授低罵。

“是有點貴。”沈周說。

沿車道駛出醫院，視野豁然開朗。

林不凡發來訊息：「還沒回來？錢媛怎麼樣了？」

林不凡：「我不是關心錢媛，但再怎麼說也是你撞的人家，真撞出個好歹來，你也得負責不是？」

沈周：「沒事，馬上回去。」

林不凡：「好的，實驗室等你。中島集團不知道怎麼回事，天天催我做實驗。你不說原來那套理論有問題，需要改改嗎？快點回來，我好少走點彎路。」

沈周：「好。」

林不凡：「最近被錢媛那女瘋子鬧的，好久沒踏踏實實做研究了。等你，今晚我們戰個痛快。」

誰要戰個痛快，他還想早點回去睡覺呢。沈周把手機揣回兜裡，沒有理會林不凡突如其來的熱血與幹勁。

“孫教授，中子星計劃是什麼？”他問。

在病房裡，錢媛提到這個計劃的時候，沈周就注意到了，只是當時的情況，他不太好追問。

這會兒車開出了醫院，是他與孫教授二人世界，沒有其他任何人打擾。

所以，也該問問這個“中子星計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米國人的計劃，我怎麼知道是什麼。”孫教授假裝專心開車，隨口糊弄道。

沈周不吃這套糊弄，哼哼笑了兩聲。

“我之前的導師，張教授，他年輕時就是做天體物理的。巧的是，他的研究課題就是中子星。”

他邊說邊把腸粉拆開來吃。

“受此影響，我也讀了些有關中子星的論文資料，比不上這一領域的前沿研究者，但至少也不是門外漢。”

“哦。”孫教授淡淡的，“怎麼個不是門外漢法？”他就知道沈周弄了個平衡束理論，怎麼這小子連中子星也懂。

真的很懂嗎？他不信。

沈周微笑：“張教授退休前發表了一篇論文、有關中子星的，如果你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作者一欄也掛著我的名字。”

他偏頭看向孫教授：“需要我現在查給你看嗎？不知道這邊的網路能不能連上知網。”

孫教授一噎：“不用了不用了。”他連忙道。

這場打臉就到此為止，不用再繼續下去了，他都這麼一老頭了，也該在他身上發揚發揚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

“那你說吧。”沈周道。

“中子星計劃，我不信你一點都不知道。那個研究所裡也在研究類似的東西吧？就像幾十年前，各國爭相研發氫彈、原子彈一樣。”

“咳。”孫教授乾咳。

“想好了再說。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一兩個月我就在那個研究所了。那個時候被我拆穿假話，可就大遲特遲了。”沈周提醒說。

孫教授不敢說話了，沉默地轉動方向盤。

該說不說，他居然被沈周教訓得有點緊張，彷彿此刻他不是孫教授，而是孫子。

遙想當年，沈周不過一屆三流大學研究生，李教授作威作福，掀起輿論風暴，還是他念及沈周是錢教授的學生，心生憐惜，出手相助。

這才過去多久，怎麼沈周就能擱他這兒當大爺了呢？唉，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沈周不說話，邊吃腸粉邊等孫教授回答。

這是份豪華版腸粉，除了青菜、蛋皮，各種肉類都放了，還塞了許多大蝦仁，醬料濃郁，鹹香可口。

孫教授饞了，猛猛嚥唾沫。

“真那麼好吃？”他問。

“不要轉移話題。”沈周說。

於是孫教授把車開進岔路，找到街邊公園的一個荒涼的停車場，慢慢悠悠把車停進去。

先扒拉了沈周一塊腸粉吃，然後才說：“在我們凝聚態物理中，有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就是強關聯絡統。”

“我知道。”沈周答，“我最近的課題是高溫超導。”高溫超導就是一種強關聯物理現象。

孫教授咳嗽了聲：“而中子星，既然你之前瞭解過，就應該知道這是一種密度極高……”

“我知道。”沈周接過話題，“中子星是一種密度極高的星體，核心密度可能超過核物質密度，因此，中子星內部的粒子間存在著非常強的相互作用力。從這個角度上看，它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強關聯絡統。”

孫教授嘴巴蠕動了兩下，不說話了。

他就那麼盯著沈周瞧，帶著點兒不易被察覺的微妙怒氣，模樣像極了中學時期抓住學生說小話的班主任，彷彿他的下一句話就是——

“你不是會講嗎？你上來講。”

沈周還真會。

“科學界普遍認為，組成中子星的中子透過強核力相互作用，形成一種強關聯量子流體。其核心內的中子和質子可能分別處於超流態和超導態。順便一提，超導體也具有超導態特徵，在這一點上，兩者可以形成很強的類比。”

說得還真沒錯，果然是發過論文的。

趁著沈周說話，孫教授奪走他吃了還剩一半的腸粉，憤怒地叉起來，憤怒地塞進口中，嚼嚼嚼。

“還有呢，你還知道什麼？”

沈周思考了會兒，說：“介於這種強類比性，有物理學家認為，研究中子星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強關聯絡統。它是一座連線起天體物理、核物理與凝聚態物理的橋樑。”

說到這，他想到當年在知網上讀到的那篇中子星模型。

但由於現有觀測技術不足，觀測資料缺失，無法將那篇論文中的論文復現出來，張教授也就痛失了一次老樹開花、厚積薄發的機會。

這麼長時間過去，他早把那件事忘了，這時想起來，他忽然意識到——

高溫超導機制和當初讀到的那個模型，在某些地方是很有些相像的。

譬如說一些函式的表達……

沈周沉默的這會兒，孫教授已哐哐把腸粉吃完，垃圾丟進車內的小垃圾桶裡，繼續問沈周：“還有呢？還有什麼，你接著說啊。”

總之就是很不服氣。

沈周眨眨眼睛，說就說：“雖然許多人認為，研究中子星可以幫助我們探索在實驗室無法實現的極端條件下的物質行為，但介於中子星距離我們那麼遠……”

他張開手臂，比出個“很遠”的姿勢。

“我認為，透過在地面上對強關聯絡統的研究，去類比猜測中子星具有的物理特性，反而還靠譜一點。”

“我說完了，該你說了。”

沈周往副駕駛座上一靠，做出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他還指指孫教授的車載垃圾桶，說：“垃圾桶不錯，沒想到你還活得挺精緻的，孫教授。”

孫教授把眼瞪著，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話。

屁話、廢話，聽了讓人生氣的話。

“都被你說完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他重新啟動發動機，出庫上路，“大體上就是這麼一回事兒，人類準備研究中子星了。”

“中子星有什麼好研究的？”沈周問，“就現在這個科技水平，連觀測都夠嗆，還想修中子星戰艦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中子星戰艦，你科幻小說看多啦？”孫教授嗆他，“你就不能想想更靠譜的嗎？譬如說地球上突然出現一種物質，它表現出與中子星很相像的物理性質……”

沈周陷入沉思。

“什麼東西？！”半晌後，他震驚地瞪向孫教授，“你的意思是說有一勺中子星落地球上了？你是不是生病了在說胡話？”

這話靠譜嗎？這話離譜啊！

“真有中子星下來，地球早就爆炸了。”

他嘀嘀咕咕的“密度、質量、引力、膨脹”等等解釋了一通，最後諷刺孫教授說：“民科都說不出這麼離譜的話，孫教授，你好歹是個教授。”

孫教授感受到侮辱。

“我說是中子星落地球上了嗎？我說是有一種物質，它表現出與中子星很相像的物理性質……”

“那麼它就是中子星。”

“你小子存心氣我是吧？”孫教授急。

大急之下，剎車踩成油門，眼看著要撞過紅燈去，孫教授趕緊猛打方向盤，使車撞在路邊綠化帶上。

車子挺抗造，只是車頭癟了。

人也挺抗造，雙雙撞在安全氣囊上，沒出什麼大事。沈周先撞開車門，然後把腦袋暈暈的孫教授也拖下車。

車挪路邊，開啟雙閃，放置三角警示牌。

忙完這些，兩人齊齊坐在綠化帶中，聽著耳邊呼呼刮過的大風，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鳳陵縣的那個雨天。

“嘿嘿。”孫教授一笑。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啊！我都記不清有多久沒像這樣抬頭看星星了。”燕京片郊，頭頂還真閃著幾顆星星，“快看，織女星。”

沈周垂頭嘆氣，他覺得孫教授有些幼稚了。

“年輕人，別總是嘆氣。”孫教授說，“別想那中子星不中子星了，等到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如看看星星。”孫教授彷彿年輕了二十歲。

“孫教授。”

“啊？”

“我覺得還是打電話報警吧。”沈周說，“另外還要叫個道路救援，把你這車拖走。”

“……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

沈周笑，抬頭望天：“我是做物理的。”

“這兩件事有關係嗎？”孫教授問。

“那倒沒有。”沈周答。

林不凡沒能等到沈周回去“戰個痛快”，處理好這起交通事故，已經快到半夜了，沈周蹭著警車回到學校，栽進宿舍倒頭就睡。

第二天，被林不凡拎著包子豆漿堵在宿舍樓下。

“怎麼說？”林不凡問，“中島集團的人打電話來把我催死了，當初你怎麼不留個號碼給他們？”

“也留了。”沈周接過早餐，解釋。

“那為什麼他們說聯絡不上你？”

沈周愣了下，答：“進去了。”趙主任進去了，可不就聯絡不上他了嗎？

這中島集團，也是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