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交談時,那青巖龜微微冒出了頭,口中醞釀,意欲偷襲。

似乎聽出來了自己將面臨的命運,做最後的掙扎。

三叔眼明手快,探出了手,一把緊緊抓住龜頭,隨後口中輕呵,左手抽刀便斬。

咔!

龜脖當場砍開。

死了。

乾淨利落,沒有翻起一點浪花。

“青巖龜不比其他獸種,不善搏鬥,即便衝開桎梏瓶頸,仍然一般。”

陳三拎著龜的腦袋,掂了掂量,“老龜渾身是寶,不僅是肉,這個龜殼,質地堅硬,猶如鐵石。

這不多見,若是交予懂行的煉器師,可以製成一件甲冑或者龜盾,又輕又硬。

即便賣掉,也能值不少的銀子。”

白昭眼前浮現龜丞相的鬼樣子,只覺辣眼,呃了一聲,“大可不必。”

若混江湖,萬一闖出名堂,給個龜丞相,龜將軍,烏龜王八這類綽號,那還要不要臉?

“能保一命,誰還在乎面子。”

陳三話是這樣說的,可下一刻,卻是自己先笑起來,“聽說江湖曾經有位成名高手,一向風度翩翩,氣勢出眾。

他用的就是這龜甲,但是從來不曾顯露人前。

直到一次被仇家圍攻,不得不用出來,穿上龜甲,頓時引得仇家大笑,言道‘原是一龜,君博我等一笑,我等放君一馬’。

不足旬月,此事就傳遍了大岐。

那位高手,從此淪為笑柄,不再出現到江湖中。”

這是直接社死。

白昭笑了一聲,憋出來了兩字,“人才。”

“仇家是人才啊。”

殺人誅心,江湖人還是要臉的。

尤其是武林名宿。

……

回到家中,陳三攬下宰殺青巖龜的差事。

從龜殼的兩側下刀,咔咔,砍了許久,才把龜背掀開。

那把寒森森的短刀,應當是件神兵利器。

之後剁肉,淘洗,熱水燙皮、剝皮、燉煮等一系列,則由白昭完成。

前前後後,忙活數了時辰,直到傍晚時分,村西邊上,白家廚房才飄出來氤氳裹挾著的肉香。

紅燒,煲湯,全有。

陳三多吃了倆餅子,肉倒沒有進肚幾塊,便拍了拍屁股,回家去了。

按照他的話說,‘我吃了這沒有多大用處,嚐個味兒得了。

你的武道正是精進之時,正需滋補身子,這一隻龜,肉有不少,夠你小子吃兩天了。’

於是,今日的菜,全部進了一人一狗腹中。

吃完之後,白昭挺著肚子,坐在院中,打嗝歇息。

當消化龜肉時,感到一股與當初喝那份湯藥時一樣的暖流。

神目內視,可見一縷白氣源源不斷生出,散入四肢百骸,滋養血肉。

確實可以提升一點身體素質。

他站起來,走起了樁。

一遍過後,稍稍一歇,尚覺精力充沛。

於是破天荒地又站起來,再來一遍。

連著兩練,一是龜肉功效,二是近來身體素質提升不少。

到第二天一早,白昭早早起床,先走一遍樁,發現又增進了一式!

除此之外,其實並無什麼逆天功效。

白盧也沒所謂的化妖跡象,只是昨日敷過草藥,吃過了肉,傷勢恢復快了一些。

“不對,氣力還是有長進的。”

和白盧玩鬧一陣兒,白昭能察覺到它變猛了點。

或者說,精氣神。

“一是龜肉滋補,二是經過昨日那場兇狠廝殺,不一樣了。”

果然,還得戰場中練。

吃過早飯,白昭扛著石頭,一路來到潭邊。

沒有打熬體魄,左右無人,他不再有任何的遮掩,眉心豎紋睜開,似有光華一閃而過。

周圍一草一木,盡在眼中,細到草上露珠,樹梢輕輕搖動,水底魚蝦鬍鬚漂浮。

不過隨著距離愈遠,‘視線’則會愈發粗獷,沒有那麼精細。

一人一狗地毯式的搜尋。

既沒找到異獸,也沒找到靈草。

只有昨日青巖龜的藏身處,‘看’到了很淡很稀薄的一股‘氣’。

明明空無一物,但用神目,卻是有種更濃了點的奇異感。

非要形容的話,可能像霧,很淡的霧。

靈氣是吧?

白昭摩挲下巴,“姑且稱為靈氣,所謂風水,是指靈氣匯聚之所?

三叔說那老龜可能活數十年了,待在這裡,所以得以化妖……”

一旁白盧似乎也很中意此處,在主人低頭沉吟時,早早爬在大青石上。

“野獸天生的敏銳直覺麼?”

白昭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微微蹙眉,又瞧了瞧潭中的魚。

“不對,剛剛魚可沒有聚集在這,應該是因白盧靈智更高,精神力強,感知才更敏銳。”

分析一陣,他搖搖頭,自嘲一笑,“山野小民,見識太淺,不管那些,以後就在這裡走樁!”

之後沒有逗留,他又扛起那塊石頭,負重往村子趕。

昨日三叔說好,要一起去趟縣城,賣掉龜甲。

在村鎮上,可賣不出去好價錢。

……

回到家中,放下石塊,白昭匆匆出門,先到三叔家中匯合,爾後一起往東,出了村口。

沿著小路,先去鎮上,可以坐上車馬行來往城鎮一線的驢車,一人一趟不過幾文銅板而已。

兩人腳程頗快,道上居然遇到韓大兄妹以及韓母。

白昭打了一聲招呼,“錢嬸,你們是去幹啥?”

韓母姓錢,不等回答,韓二丫脆生生笑道:“阿狗哥,我們是去縣城,找我爹爹!”

韓父是在縣城當一長工,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村一趟。

“那倒巧了,我們也去縣城。”

韓母望向陳三,恭恭敬敬喊了一聲,“三叔,你是又幫阿狗找了一個活計?”

“不是,是去賣點東西。”

龜殼被張粗布包著,背在陳三背上,瞧不出來什麼。

兩個大的並肩說著,後頭仨小則是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上次相親,我爹不在。

這次探望探望,送些臘肉,說說這事兒,順便再置辦些雜貨。”

韓大上次相親的事,不出意外,成了,等到下禮、請期等一系列的事辦完後,就該是婚禮了。

“今年肯定可以完婚,你都快要娶妻,我還是個光棍。”

白昭勾肩搭背,表情故作悵然,“遙遙無期啊。”

旁邊韓二丫頭眨了眨大眼睛,歪頭盯著。

她從來沒有掩飾過對阿狗哥的好感。

但也僅此而已。

某人一直把她當作妹妹來著。

白昭置若罔聞,擠眉弄眼問道:“對了,按照咱們這的規矩,遠看小娘近看郎。

你還沒有看清楚未過門的媳婦吧,要不回頭陪你一起去隔壁村?”

韓大翻了翻白眼,斟酌說道:“長得還行。”

“你小子!”

白昭笑罵說道:“我早就說,嘴上說一萬個不願意,一見到人,屁顛屁顛,美滋滋的。

等娶進門,更是香了。”

“別平白汙衊人!”

韓大無力狡辯一聲,卻是最後的嘴硬罷了。

一路插科打諢,到了鎮子,坐上驢車,顛簸顛簸沿著官道而行。

驢車簡陋,可沒車廂,是最簡單的板車,下面鋪著木板,兩側各有護欄扶手而已。

一輛能坐六人,擠擠八人、十人也行。

等到地方,白昭揉揉屁股,扭了扭腰,一路顛簸,頗為難受。

抬起頭來,城池近在咫尺,高不過三丈多,並不雄偉。

西城門的人流不少,都排著隊,依次進城。

魚臺縣城東邊臨著一條小河,足以並行三舟,雖比不上雲州城的‘地瀕嘉水,北走眉洛,南船北馬’。

但也繁華不少。

白昭最近一直沉浸於習武中,連人接觸也都少了,平日哪裡會管穿著打扮,一身滿是補丁的簡陋蘊袍,儼然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

絕對可以歸入貧寒窮苦一列。

“得空還要置辦一身行頭。”

常言道,人靠衣裝馬靠鞍,本來長得平平無奇,再穿窮點,就更不出眾了。

城門之前,左側有個大大木牌,上面貼著一張張通緝令。

肖像畫並不抽象,反而頗為寫實,畫下有兩行的介紹,姓名,江湖綽號,籍貫,特徵,犯事這些。

白昭饒有興致掃了一眼,對第一個的採花賊,印象最深,綽號‘雪裡拖槍’,上到六十老嫗,下到數歲女童,無一不曾遭他毒手,雲州城周家懸賞此人,出錢銀三千兩。

是真的餓。

畜生是真畜生。

其他的人,金額不一,綽號各有各的奇怪,什麼草上霜,錦衣娘,雨夜屠夫,採藥人、獵戶等等。

其中籍貫不乏有魚臺縣的人。

陳三叔發現了阿狗目光,說道:“上面的人,最差都得有手武藝傍身,暫時不是你能對付了的。

即便碰上,最好也當沒有看到。

回頭我來教你一手粗淺刀法再說。”

從西城城門一路進城之後,雙方分道揚鑣。

陳三順手摟過白昭的肩,搭在上面,“阿狗,走了,直接去兵器鋪。”

韓母瞧見兩人勾肩搭背這幕,微微一愣。

她從閨女兒子口中,知道白昭正在跟著陳三練武。

以前可沒聽過三叔教導過誰,而且看這般地親近,非同一般。

陳三雖好說話,村中的人也都尊敬,但是這股感情當中,難免參雜一點‘敬畏’,而少幾分親暱。

韓母扭頭望向兒子,“阿狗習武,拜師了麼?”

拜師和不拜師,可不一樣。

師徒猶如父子,不是說說而已。

“啊?”韓大一臉懵逼,“沒聽說啊。”

韓母胳膊挽著一個籃筐,走在街上,說道:“大郎要娶妻了。

二丫,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再等兩年,該嫁人了……”

韓二丫愣了愣,直截了當,“娘,我還小!”

“你的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

韓家老孃瞪了一眼,說道:“我看阿狗,一心習武,心思不在娶妻婚配上面。

而且跟著三叔,村子鎮子束不住他,以後必是要出遠門。

人家常說,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們一介草民,江湖豈是那麼容易混的?

以後死在哪兒都不知道!”

韓二丫吐了吐舌,“反正我不嫁人。

以後我跟我哥我嫂,他們不會趕我,是吧,老哥?!”

韓大幹咳一聲,“娘……”

“你閉嘴!還是和阿狗廝混多了,咱們農村人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

白昭不知母子三人對話,走在街上,他正左右張望兩側店鋪,以及來來往往的人。

大岐武風確實濃郁,凡是家境允許之輩,腰間總要懸刀佩劍。

甚至還有穿著破爛的遊人,唯獨腰上掛著一把保養亮漆漆的刀。

陳三瞥了一眼,“行走江湖,四處亂瞧人的話,可要小心些。

萬一遇到某些強人,看著你不順眼,一言不合大街上面砍殺了你,都沒地方說理。”

白昭點了點頭,問道:“三叔,咱們魚臺縣城,有沒有高手啊?”

“衙門捕頭,人稱‘鐵面’,聽說原本是在京城任職,後來得罪了人,被貶到了咱們魚臺這小地方。”

陳三笑道:“有起錯了名字,沒有叫錯了的綽號,‘鐵面’為人,鐵面無私,是以破除一場採花大案聞名。

此人鎮守,全縣確實安穩一些。”

其實一方治安,往往不僅僅是官府維持,還有靠地頭蛇,門派、世家這些。

白昭想起剛覺醒了宿慧,來縣城要做買賣時,碰到了地頭蛇的事,就是捕快及時趕到。

正說話間,陳三叔抬起頭,指了指前面的店面道:“到了。”

那間鋪子設在十字路口,店面頗大,共有三層,門楣匾額上有‘魚臺兵器鋪’五字。

門前幌子上則是繪有刀劍交叉圖,是為不識字的百姓所立。

街上店鋪,無一例外,會有象徵本行業的標誌。

酒樓是一酒罈,茶館是一茶杯,並在杯口畫有三條曲線,表徵熱氣。

風情行業,青樓勾欄,直接是個婀娜女像,懂得都懂。

兩人走進了門,那名掌櫃認得陳三,當即熱絡喊道:“呦,三哥,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我來買點東西,賣點東西。”

陳三取下布包,露出龜殼,笑道:“化妖的青巖龜龜殼。

你給鑑鑑。”

“嚯!這貨可不多見。”

掌櫃立刻便被吸引,拿了起來,稍稍端詳一遍,道了聲歉,轉頭遞給小二,“拿到樓上驗驗。”

陳三向後瞄了眼牆上的弓,道:“阿狗,瞧瞧,相中哪個了?”

掌櫃同樣瞧向白昭這個小子,打量一眼,臉上並不驚訝。

江湖中人,形形色色,性情古怪之輩不在少數,生意做的久了,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

休說粗布麻衣。

丐幫穿著,只會更具特色,老江湖常會道,有三不惹。

白昭一愣,笑道,“難道喊我一起過來,原來是為買弓。”

“你家那張舊弓太輕,威力太小,頂多射射狐狸兔子,遇到野豬熊羆就抓瞎了。

況且你的氣力增了不少,那弓無法起到錘鍊效果。”

陳三稍稍沉吟,說道:“掌櫃,樓裡還有沒有一石的弓麼?”

一石,拉力一百二十斤重。

“有,有!”

陸續拿出幾張,白昭一一拿在手上拉拉,試試手感。

這些弓箭,無論弓臂上的雕刻花紋,還是色澤柔韌,無一不是更為精細高檔。

不一會兒,小二匆匆回來,“真貨,不過品質差了一點,連第一關的妖都算不上。”

獸類按照實力,也被分三大關,是為了和武夫相適配。

“那這價格可沒那麼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