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藥閣的日子總是寂寥。莫蒼凡已經習慣這份寂寥,如今也不知道在藥閣待了多少天。
這兩日夏夜的絲雨下得沒完沒了,莫蒼凡清晨的時候,守在窗戶旁,望著煙雨濛濛的天空。莫蒼凡已經有十多天沒有見過飛鳥了,一場大雨瓢潑,鳥兒也受不了風寒雨溼,也紛紛回到那個安暖的窩。
雨夜裡莫蒼凡忽然瞅見窗戶下,走來一個黃色羽衣的和尚,這和尚的身體弱小,在強勁的雨水中衣衫單薄的走過來。
莫蒼凡有些奇怪,這樣的雨夜,這樣的風雨交加,怎麼會有人冒著風雨來到藥閣?
如今的藥閣成為鎖住莫蒼凡的場所,即使在白日,也不會有人走過來。
莫蒼凡坐在窗戶旁,望著雨水中走來的模糊身影,朝下喊了句,“和尚,這裡風高雨大,還是早日歇息吧!”
那黃衣和尚猛然怔住,抬起頭來,望著藥閣高樓上唯一敞開的窗子,木色紙傘瞬間落在地上。
“你還好麼?”黃衣和尚高隆的胸部此起彼伏,朝著藥閣內的莫蒼凡貿然問道。
莫蒼凡聽不真切,如此瓢潑大雨,一聲聲閃雷將黃衣和尚的言語淹沒在颯颯的雨水中。
“和尚,這樣的夜兒,菩提的道人都不會出來走動,你一個外來的和尚,既然在此借宿,不如早些休息了!”
莫蒼凡內心孤寂,也不妨多說一句,才關上窗戶。
那黃衣和尚忽然一愣,沉默的望著藥閣內昏暗的燭光,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木色傘,才緩緩地走過來。
黃衣和尚竟然有藥閣門鎖的鑰匙,緊閉的鎖眼三兩下就被和尚捅開了,和尚環顧一眼四周,確定沒人之後,才悄悄鎖上藥閣的木門,走進藥閣內。黃衣和尚脫去身上的黃色羽衣,匆匆走上樓來,這和尚似乎對藥閣很熟悉,直接奔著莫蒼凡居住的地方來了。
莫蒼凡守在屋門一側,聽著門外匆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沉著低穩,地板上傳來有規律的響動。莫蒼凡一愣,這來人的修為估計也是元嬰期。
“他是誰?怎麼會趁著月夜來藥閣?”莫蒼凡一時疑惑,運起靈氣,掌中出現兩縷星火。
莫蒼凡已經大好主意,倘若和尚貿然進來,就是來藥閣盜經書,那麼就用手中的星火結果他性命。
藥閣內藏書豐富,偶爾會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飛賊潛入藥閣內,偷些藏書。
“莫公子,我是殘忘!我向了一要來藥閣的鑰匙,來瞧瞧你!”
莫蒼凡緊縮的眉目忽然舒展開來,那兩道星火瞬間在手中消失,執拗一聲木門便開啟了。
“殘忘僧人,你怎麼來了?”
茶紅沒等莫蒼凡開口,就已經走進葉思成的臥室,手中還帶著莫蒼凡最愛喝的涇莫酒和一隻烤鴨。
“前兩日聽忘言師父提起,說你關在藥閣,我就來瞧瞧。外面的雨水好大,這烤鴨被雨水淋溼涼了,我去找些爐火來。”
莫蒼凡連忙將茶紅扯住,急切道:“茶紅妹子…殘忘僧人,你快點走~要是被人發覺,豈不是連累了你?如今我是藥閣內的階下囚,我的事情你已經聽說了吧!”
茶紅拿去莫蒼凡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異常平靜的笑道,“不是就殺了南博子,他們說你欺師滅祖,是菩提敗類,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在貧僧心裡,莫蒼凡永遠是莫府的公子,是茶紅的公子。阿彌陀佛,公子您等下,我下樓取些爐碳。”
莫蒼凡望著木桌上的涇莫酒和烤鴨發愣,始終也料不到這個時候出現在藥閣的人竟然是茶紅。
“公子,我給你甄杯涇莫酒,你先解下寒氣,這滷鴨需要烤一下。”
茶紅脫去僧衣,身上穿著一層薄薄的褻衣,坐在爐火旁燒烤著滷鴨,偶爾抬起頭瞟一眼莫蒼凡,目光與莫蒼凡相遇時,連忙低下頭去。
莫蒼凡飲完半盞酒,寒意消退許多,望著正在爐火旁烤肉的茶紅,不由得正在原地。
茶紅的佛帽溼了,放在爐火上烤著,身後披肩的長髮有些溼潤,能滴出水來,纏在茶紅身上的茶色褻衣,由於被雨水打溼的緣故,衣領緊緊地貼著猶如白雪一樣的玉膚,春光大洩。
莫蒼凡心中燥熱,舔一口嘴巴,飲下涇莫酒。
許久未見,脫去僧衣的茶紅,竟然出落成婷婷素女了。
茶紅此時的媚態,讓莫蒼凡忽然想起年幼時偷看府中婢女洗澡的畫面,如今全身沾溼,竟越發有些像出浴的美女。
“想什麼呢?”莫蒼凡覺得有些失態,連忙扭過頭去瞥著緊閉的窗戶。“你怎麼來了?茶……殘忘僧人。”
茶紅將烤鴨撕裂,放在木桌上,隨口道:“我這兩日聽說你在藥閣,便不辜忘言大師的阻攔,自己跑來了!”
“哦,那你早點回去!”莫蒼凡扯下一根鴨腿,遞給茶紅,“既然你來了,吃過烤鴨再回去!”
茶紅巧妙的將鴨腿還給莫蒼凡,喊了聲,“阿彌陀佛。我是佛家人,不吃葷!”
莫蒼凡忽然想起一幅詭異的畫面。
茶紅在涇陽城中買烤鴨的時候,店主瞅見這一縷佛衣,該有多麼的滑稽!
“店主,來只全鴨,三分熟。”
那店主定會在心裡罵一句,“假尼姑。”然後將整隻烤鴨笑眯眯的遞給茶紅。
莫蒼凡坐在茶紅的對面,茫然道:“殘忘僧人,以後不許給我買烤鴨了!”
“為什麼?公子不是最愛吃涇陽滷鴨和米餅麼?”茶紅抬起臉來,露出兩隻清澄、一塵不染的眼睛。
莫蒼凡嘆了口氣,勸解道:“你一個和尚,跑到涇陽城給我買烤鴨,你就不怕別人戳你脊樑骨?我的殘忘僧人。阿彌陀佛。”
茶紅又給莫蒼凡小甄一杯,輕輕地站起來,將酒盞放在莫蒼凡的面前,貝齒微啟,“莫公子要吃,我就去買,管他們作甚?”
莫蒼凡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些什麼?
這樣孤悽的處境,深夜陪著自己的竟是茶紅,莫蒼凡忽然想起那日在忘川河旁三生石上看到的背影,柔和的目光稍微在茶紅的臉上停留。縱使你是我三生戀人又能怎樣?我娶下的還不是花柔?只可惜如今出現在我面前的人,不是花柔,多麼可惜!
莫蒼凡抓起涇莫酒想要一飲而盡,卻被茶紅一把攔住。
“公子,您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麼?說給茶紅聽聽!”茶紅酒意微醺,通紅的玉臉瑟瑟地盯著莫蒼凡。
莫蒼凡並未答話,只是盯著茶紅手中的酒盞。
“公子,在藥閣是不是有些苦悶?那茶紅留下來陪你吧!”
莫蒼凡頓了頓,淺淺一笑,“殘忘僧人,夜色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藥閣困住莫蒼凡,莫蒼凡作為菩提棄徒,再加上欺師滅祖,隨意的一個理由,都能將自己與茶紅打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莫蒼凡無論是出於私心,還是為茶紅著想,都不希望茶紅留下來。
藥閣是監獄,不是紅樓,留不得人,只能困住人。
莫蒼凡咬緊牙關,還是下了逐客令。
茶紅雙眼微紅,眼淚在深邃的眼眶中打轉,纖細的玉手輕輕地扯動著莫蒼凡的衣角,楚楚可憐。
“莫公子,你真的要趕我走嗎?如今你這樣苦悶的處境,我想留下來照顧你的日常起居,對你噓寒問暖、聊以相慰?還記得麼?在城東客棧,你就趕走我一次?今日還要趕我嗎?”
莫蒼凡心中泛起一股亂流,只是這股亂流讓莫蒼凡如坐針氈,有些害怕,也有些心疼。
莫蒼凡害怕因此而連累茶紅,從此與自己一起成為菩提門剿滅的物件。
莫蒼凡心疼茶紅萬事都為自己著想,即使做和尚,也不能做到六根清淨,這世上哪有做和尚都像茶紅這般優柔寡斷?
莫蒼凡將酒盞從茶紅的手中粗魯的奪過來,用手用力的將茶紅甩開,憤恨道,“滾,茶紅。不,我應該叫你殘忘僧人!涇莫酒我已經喝下了!如果不是那天你將我救下,我一死百了,世人也就不會將我鎖在藥閣。殘忘僧人,你一個和尚,管這些閒事做什麼?我好與不好關你屁事?如果那日你在陰山崖沒有遇見我,我也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滾,我不想看到你!”
茶紅驀然呆在原地,眼眶內打轉的眼淚,猶如決堤的江水,撲簌撲簌往下掉。“公子,你~你~你…”
莫蒼凡瞬間站起來,一把抓起木桌上的鴨腿骨,奮力的朝著茶紅的側臉丟去,“我?你什麼你?殘忘,你給我記住!從此我倆之間恩斷義絕,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鎖在藥閣,也不至於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哈哈~茶紅,你不就是我養下的一個丫鬟嗎?你咋就這麼賤?莫府被查封了,所有的奴僕丫鬟都自由了,你丫的沒有理由對我這樣?滾,離開藥閣!不要讓我看到你,不然我一定殺了你!”
莫蒼凡雙手拍在桌子上,玉陰刀瞬間飛向空中,嗖的一聲刺向茶紅身後的紅柱。
“你讓我走,我走就是了!哈哈~莫蒼凡,莫公子。”
茶紅驀然起身,縱身一躍,一縷紅影躥出窗戶,消失在陰雨濛濛的月色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