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杜行頻來說,雖然新羅副使金良圖給出了一個看起來很合理的理由,新羅那邊也的確專門遣人送來了書信,但他還是心有疑慮。

只不過他的同僚和上官都覺得很合理,杜行頻說服不了他們,就在他無奈之時,正好想到了太子在年前曾召他一見,特意叮囑過留意新羅、吐蕃使團之事,這才有了這次求見。

將事情的全貌告訴太子,就算最後沒查出什麼,他在其中也只是說了實話罷了,而萬一真的查出了些什麼,那他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猜對血賺,猜錯不虧。

李弘聽著杜行頻話語間透露的新羅人在長安的種種作為,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只能說,新羅不愧是棒子的祖先,味道對了。

就是不知道現在的新羅人要是知道一千多年後的棒子非要認他們的仇敵高麗當作祖先,會有什麼獲獎感言。

李弘聽完之後,問道:“以卿所見,為了一個副使家中的喪事,新羅人會捨得不遠千里遣人前來送信嗎?這後來的送信者應無使團的待遇吧?”

杜行頻答道:“殿下所言甚是,新羅人雖自詡禮儀,平日行事也往往效仿我大唐之風,但終究是邊陲小國,秉性難改,貪小利而無大義。”

李弘點了點頭。

認可了杜行頻的話。

而且為國出使乃是大義,那幫錙銖必較的新羅人有這般重視孝道?李弘很懷疑。

沉吟片刻後,李弘問道:“新羅副使什麼時候離開?”

杜行頻會意,答道:“自元日以來,寺中積累了不少事務,忙碌之下,或可將金良圖歸國的行程拖到人日之後。”

“好,你且回官署去,有事本宮會遣人尋你!”

“喏。”杜行頻平領命而去。

杜行頻離開後未久,李弘車駕離開東宮,往蓬萊宮而去。

皇帝正忙,李弘找上了武后。

……

次日,長安城東北通化門外,一輛低調的車駕正停在城外的一處空地上,避開了繁忙的道路。

但低調的也只是車駕罷了。

周圍圍繞的護衛們看起來就不好惹。

不過時常出入這裡的百姓早就習慣了。通化門向來是通往東邊的迎來送往之處,就連皇帝都曾在此親自送別大臣,更不要說其他權貴了。

王侯將相以下,都不值得路過的人說道兩句。

不過,眼下這規模,的確能與王侯將相相比了。

乃有年紀大的百姓感慨——眼前這貴人瞧著架勢很大,卻並未因此封閉道路,真真是個心善好貴人。

車駕裡的自然就是李弘了。

他聽到閻莊轉述的“好人卡”,好笑之餘又不免有幾分感慨。

是啊,不平白給百姓添麻煩就已經是個好權貴了。

要求真低。

閻莊忽又來到李弘簡樸的車駕旁說道:“殿下,根據舍弟昨日傳信,他們應該在昨日晚間入住距此七里的長樂驛,算算時間,應該就在這個時辰了。”

“行路途中遇事耽擱也是常有的事,不急。”李弘說道。

“喏!”得到答案後,閻莊又回到了道路旁,焦急地等待起來。

按理說昨晚到了長樂驛,就算旅途勞頓,起得晚了些,只有七里,能耽擱多久?

“來……”他召來一個衛士,正要命他去探探路,忽見一隊人馬自前方的道路緩緩出現。

“回去吧,沒事了。”

留下茫然的衛士後,閻莊又來到了太子車駕旁:“殿下,人馬上到。”

……

“長安城,久別重逢啊!”狄仁傑望著出現在眼前的城郭,心生感慨。

上一次來長安,還是他參加明經考試的時候。

“懷英,如何,是否心潮澎湃?”

聽到閻泰的話,狄仁傑笑了笑,答道:“想起了些陳年舊事,昔日來長安時,某還是一介白身。”

這段時間,狄仁傑也已經瞭解到,閻泰是太子左司御衛副率閻莊的弟弟,後者算是太子的心腹。

而閻泰親來的意味,自不用多說,同時代表著提拔他的太子和舉薦他的閻立本。

按理說,東宮想要徵辟他這樣的低階官員,哪裡需要派人跑這般遠親口告訴他,一般調令下了就完了。

其中的重視,不言而喻。

儘管知道這是拉攏人手的手段,但作為當事人,士為知己者死,心中又怎麼會不感動呢!

眼見著城門就在眼前,狄仁傑正要與閻泰進城,忽見身邊的閻泰提醒他道:“前面,我兄長來迎接我等了。”

狄仁傑聞言,隨著閻泰一同下馬,互相介紹見禮自不必多言。

短暫的會面之後,閻莊說道:“懷英隨我來,太子殿下等你多時了。”

狄仁傑心頭一驚,只覺得受寵若驚。

雖然腹有才華。

但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幷州法曹罷了。

思索間,狄仁傑已經被閻莊引到了馬車旁。

“請!”

狄仁傑順著閻莊的邀請上了馬車,裡頭有人掀開門簾,方便狄仁傑入內。

狄仁傑一眼望去,車內共有兩人,除了掀門簾的那位,還有一人正端坐車中,身著常見的窄袖圓領袍衫,頭戴折巾幞頭,姿態端莊,容貌俊美。

雖只是時人的正常打扮,但在狄仁傑看來,頗有一番氣度。

狄仁傑保證,這是他的真實看法,和先入為主的好感沒有關係。

此時,太子正用欣賞的目光看著他。

“臣狄仁傑拜見殿下!”

“懷英不必多禮,且坐,今日只做私談。”李弘望著坐在自己面前的狄仁傑,心中升騰起了一種滿足感。

他說道:“懷英應該猜到了吧,迎接之外,實則有事相求。”

“臣惶恐!”狄仁傑的反應很快,他立刻答道,“臣雖未領取官印官服,然調令已下,臣已經是東宮之臣,殿下有事,只管直言!”

當然,要是某些不能幹的事,他狄仁傑自然也會直言勸諫。

太子對他越是重視,他越要恪守原則,避免太子行差踏錯。

狄仁傑做好了準備。

“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安東都護府說起……”

……

在向狄仁傑說明了具體情況後,李弘說道:“畢竟新羅使臣打出的旗號是孝道,各國使節皆在長安,且新羅本就覬覦熊津、安東,不可授人以柄。是以沒有證據,人日之後便只能放新羅副使金良圖離開。”

“可若是金良圖藉機帶回了某些不利於我朝的訊息,只怕對安東、熊津不利。”

聽完狄仁傑就明白了,他恰好趕上了。

自古以來,使節都是天生的間諜。

換句話說,只要能找到足以扣留新羅使團的證據,那麼就能讓沒有摸清大唐內部情況的新羅有所顧忌。

畢竟狄仁傑一直在幷州,他深知去年影響多地的旱災和饑荒只要新羅使團成員稍一打聽就能知曉。

“殿下放心,臣必竭盡全力!”狄仁傑答應道。

此乃國家大事,他自不會拒絕。

李弘感慨道:“懷英自幷州而來,一路勞頓,今日本該為懷英接風洗塵。奈何如今距離僅剩四十八時辰,還要懷英辛勞,想來甚是慚愧!”

狄仁傑義正言辭地說道:“為國效力,何談辛苦?且臣一路行來,皆是驛站,並無旅途勞累。”

表完態後,他話鋒一轉,說道:“只是臣多年未來長安,裡坊生疏,若要調查,還需有熟悉長安裡坊者相助。”

李弘應道:“懷英放心,此事雖然不宜明著調查此事,但這裡終究是長安!懷英大可以亮出身份調查。”

“至於人手……太子舍人許彥伯,宰相之孫,在長安各處一向能說得上話,詳刑寺、長安萬年兩縣官吏,懷英皆可呼叫……至於其他如有需要的人手,及時告知我。”

長安城被太極宮南面的朱雀大街分為長安、萬年兩縣,西為長安,東為萬年。

“懷英記得,本宮在你身後!且你初至長安,遇事不必諱言。”

狄仁傑果斷應命。

他又不傻,該尋求幫助時拖延一刻都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代表著狄仁傑東宮太子舍人身份的魚符魚袋還有官服已經被李弘帶了過來,至於詳刑寺的,還需狄仁傑親往領取,順便擢選人手……

一路風塵僕僕的狄仁傑,還未真正踏入長安城,便接到一項重任。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他一定能在這京都之中,譜寫出屬於他的華麗篇章。

有朝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

李弘與狄仁傑在通化門外相遇,又同狄仁傑在通化門內分別。

回到東宮之後,阿蓁望著出行回來後迫不及待地往床上一躺的太子,微微一笑。

她問說:“五郎,那狄懷英縱然再有才能,可在長安畢竟人生地不熟,五郎並非沒有更好的選擇,為何非要在這時用狄懷英呢?”

“且行且看吧!”李弘說道。

李弘之所以親自出城迎接狄仁傑,搞的這般隆重,除了因為他本身對狄仁傑的重視外,其實李弘心中還帶著幾分愧疚。

倒不是愧疚於壓榨狄仁傑幹活。

自古以來,涉及到皇權的鬥爭一直以來都是危險的代名詞,李弘提前這麼多年把狄仁傑捲入其中,他有些憂心從政經驗沒有歷史上那般豐富的狄仁傑能否處理好這些。

而這次機會,正好能夠幫助現在的李弘看一看狄仁傑的能耐。

若是經驗不足,恐怕還得放他到地方上多歷練幾年。

阿蓁得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後並未繼續追問,她轉而提醒道:“五郎,一刻鐘後就該去聽率更令講課了。”

李弘聞言,嘆了一口氣。

太子的煩惱啊!

他伸出一隻手臂,對著阿蓁說道:“拉我起來吧。”

阿蓁抓住他的手一拉,李弘紋絲不動,倒是阿蓁險些把自己拉進了李弘的懷中。

見狀,阿蓁也不拉了,順勢坐在李弘的床榻旁,說道:“率更令教習五郎多年,稱病之類的辦法絕瞞不過他。”

李弘當然也知道,他躺在榻上問道:“此前交待出去的用雕版印書的法子用的怎麼樣了?有沒有做出什麼成果?”

阿蓁搖了搖頭,說道:“想要印成一本書,需要雕好些木板,內坊能做這事的工匠有限,還需要多等幾天。”

“殿下若是急著用,婢去請皇后多調些工匠來。”

“左右不過幾日,也不急於這一時。”李弘說完,嘆了一口氣,在榻上坐了起來。

又說道:“將今日郭師要講的書拿來,我先看一看……”

……

李弘在忙,狄仁傑同樣也沒閒著。

此時,他正和被太子派來擔任他副手的許彥伯在詳刑寺內挑選得用的人手。

作為長安排的上號的權貴子弟,許彥伯繼承了他祖父許敬宗的文學才能,比那些仗著祖輩廕庇不學無術的紈絝要好上太多了。

而宰相之孫的身份,又能讓他在絕大部分地方都能得到優待。

此處辦事,身為太子舍人的他在來之前被祖父許敬宗千叮萬囑,讓他務必做好副手的本分。

許彥伯哪裡聽不出此話中的告誡,可同為太子舍人,憑什麼他要為新來的狄仁傑做副呢!

“士才心中可有人選?”

聽到狄仁傑的話,許彥伯答道:“錄事張敬,此前為流外官。”

許彥伯可不傻,雖然心中有些不滿,但完全不至於讓他因私廢公,此事做成了,有他的好處,做不成,他亦要受掛落。

狄仁傑點頭認可:“士才慧眼。”

錄事從九品上,是詳刑寺中有品級的官員中最低的一檔,掌受事發辰,是做事的人。

而流外官指的是胥吏,魏晉南北朝後,官吏的界限逐漸分明,胥吏為官的難度和前途比漢時要大太多了,至於想要跟漢代那樣從小吏做到宰相,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這一出身更是證明了錄事張敬是能辦事的人。

許彥伯這時候也問道:“懷英可有人選?”

狄仁傑搖了搖頭,初來乍到,他哪能保證一定找到合適的人才。不過他自有辦法——搖人。

狄仁傑對著他的上司,詳刑寺正卿劉審禮真誠地說道:“劉公,今仁杰初來詳刑寺,舉目茫然,又因事出緊急,不得不行。還望公不吝相助,舉薦賢才。”

他可是被太子殿下親自帶來噠!

如此大勢,焉能不用?

而且狄仁傑已經打聽過,劉審禮為人寬平,絕不會拒絕。

果然,劉審禮得了狄仁傑求助,稍加思索,便給出了答案:“評事趙仁,當可為懷英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