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十一月,天氣越來越冷,關中一些靠北的地方,已經下起了小雪。

咸陽同樣寒冷。

放到平常時候,咸陽百姓大多躲在家中取暖,非必要不會選擇外出。

但在今天,以千百計的咸陽百姓聚集到咸陽城外,對著遠方翹首相望,相互交談。

“西鄉侯在塞外大敗胡人,還把他們的首領給抓起來了,真是威風啊。”

“那是自然,西鄉侯坐鎮北疆多年,對付胡人是有一手的。不過這些胡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敢和我大唐作對,活該被我軍擊敗。我倒要看看這敢和我大唐作對的匈奴單于是個什麼模樣。”

“來了!”

隨著一聲叫喊響起,眾人便看到遠方出現出現了一條長龍。

這是來自北疆的車騎,約兩三百人的樣子。

當先是一隊披甲的威武騎士。

在他們中間,則有一輛木製的囚車滾滾前行。

囚籠裡蜷縮著一個披頭散髮,身著髒汙皮裘的男人。

“呵,原來匈奴單于就是這種髒臭的模樣,跟個野人似的。”

“那你以為呢,本來就是未開化的胡人,說不定屁股後面還有尾巴呢。”

眾人對著囚車裡的匈奴單于指指點點,就像是在看猴子似的。

同時也有人趁機發洩情緒,對著冒頓辱罵起來。

“該死的胡人蠻子,長得跟我家圈裡的彘一樣,你是怎麼有膽子侵略我大唐邊疆的,我呸!”

“我聽說胡人不講倫理,父死之後子娶其後母,你這胡人是不是和你父共用一妻啊?嘖嘖,一群不知禮義廉恥的蠻夷,真是讓人作嘔。”

冒頓抬起頭,眯著眼睛打量周圍的那些唐人。

他聽不懂這些人說的話,但當前情況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們是在辱罵自己。

冒頓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如果是在草原上,有人敢這樣對自己,他早就下令將其全部誅殺了。

可惜這是在塞內,是唐國的地盤。

“忍住,想要活命就得將一切侮辱都忍下來。”

他死死咬著牙。

冒頓是個能看清形勢的人。

流沙一戰慘遭大敗,他失去了可供驅使的部族,自己又被倒下的戰馬壓斷了腿,被唐軍所俘獲。

這種情況下別說是復仇了,他能不能活命都是一個問題。

冒頓不想死。

他低下了腦袋,在沿途唐人的各種辱罵聲中,被押送進入了巍峨壯麗的咸陽宮。

冒頓被眼前金碧輝煌的宮殿建築所震撼。

和唐國皇帝華貴的居所比起來,他的單于王帳就像是一塊用破布圍起來的空間,簡陋破敗,絲毫不值得一提。

到了此刻,他終於是知道統治者和統治者之間的差距了。

“怪不得須卜珊說唐國皇帝所住的地方如同天之國度。如此壯觀華麗,真是人能居住的嗎?這就像是天神所居的地方啊!”

不過最讓冒頓感到震驚的,還是咸陽宮前的十二個大金人。

通體以金屬打造。

高大,巍峨。

站在金人面前能感受到巨大的壓迫感。

這是生活在草原的引弓之民難以想象的東西。

是奇觀!

是神蹟!

須卜珊之前去的是洛陽的未央宮,並沒有看過這十二個大金人,也就不可能告訴冒頓了。

冒頓沒有準備便見到這十二個大金人,心中震動不已,一時難以平復。

特別是這十二個大金人穿的都是戎狄之服,呈跪姿佇立。

這不禁讓冒頓低頭看了看自己骯髒的胡服,臉上已滿是煞白。

他是草原雄主,本有雄心壯志。

可戰敗被俘,他就先喪了大半的銳氣。

現在又被這十二個戎狄金人所震懾,對於還未見面的唐國皇帝已產生了敬畏之意。

而正殿門外一排排全副武裝的甲士,以及殿上一個個膀大腰圓的武將,又讓冒頓看得心驚膽顫。

至於坐在宮殿正中那位身穿帝袍的統治者,冒頓更不敢抬頭去看。

冒頓被引匯入殿後,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拖著傷腿爬行上前,向著正中帝榻上的唐國皇帝重重磕頭拜服。

“卑微的匈奴小單于冒頓,拜見上天所立的偉大的大唐皇帝陛下。”

冒頓結結巴巴的說著路上乞求譯者教授的幾句話,向皇帝表達他的臣服之意。

吳廣坐在榻上,聽著冒頓那口音奇怪的中原話,眼中閃過譏諷之色。

如果他沒記錯,冒頓之前讓須卜珊帶來的那封信裡可是自稱“天所立匈奴大單于”,自己把格調抬得很高,結果現在又變成了“卑微的匈奴小單于”,這對比起來還真是諷刺。

他淡淡道:“冒頓,你可知朕為何要發兵出塞,將你匈奴誅滅?”

譯者在旁將這話翻譯了過去。

冒頓聽得嘴角抽了抽。

他能猜到唐國皇帝為什麼打他。

但冒頓不敢說。

他趴在地上,卑微道:“是因為我們匈奴人惹怒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這才施以懲罰。”

吳廣聽完譯者轉述,眉頭挑了挑。

他冷冷道:“朕發兵誅你,乃是你有三過。”

“一者,乃是你匈奴人趁著秦末之世,入塞為患,掠我諸夏之民,劫我塞內財富,故朕當遣兵報此仇恨,揚我大唐國威!”

虞子期當初北伐收復九原、雲中,打的就是匈奴的左大當戶。

匈奴劫掠塞內,是鐵板釘釘的事實,沒人可以否認。吳廣為此發兵匈奴,是最正當的開戰理由。

“二者,你恃兵不戢,部落攜怨,使草原不得安寧,故朕發兵北上,平息草原禍亂,不僅是為我諸夏之民而戰,亦是為草原之民而戰也!”

吳廣的第二個理由便是冒頓在草原上四處開戰,征服其他部落,讓諸部懷怨,所以唐軍為了草原之民出兵消滅冒頓這個發動戰爭的狂徒。

這理由聽上去有些奇怪。

陳平、蒯徹等人卻是若有所思。

皇帝這是為中原干涉塞外之事樹立正當理由啊。

開了這個前例,以後就算北方草原的部族沒有惹事,中原政權也可以藉著這個例子去幹涉草原的諸部征伐,這在無形中樹立了大唐“草原秩序維護者”的人設。

“三者,則是你冒頓於兩國信中出言不遜,竟對朕自稱天所立之大單于,此乃蔑視我大唐之威,自當誅之!”

吳廣的第三個理由是冒頓的信中自稱。

乍一聽上去似乎有些牽強,但在這個重視禮法,講求“天命”的時代,一個蠻夷酋長竟然敢對中原天子自稱“天所立”,這確實是對中原政權的一種挑釁,發兵誅滅也是正當。

吳廣將三個理由當眾丟擲,又對冒頓道:“汝犯此三過,故朕興義兵誅之,汝可服耶?”

冒頓愣愣的盯著吳廣。

他聽不懂大唐皇帝在說什麼。

直到譯者翻譯完一遍,並問他:“陛下問你服不服?”

冒頓這才反應過來,對著皇帝拜倒:“服!冒頓對皇帝陛下服氣!”

“皇帝陛下發兵來攻打,乃是理所應當,是我們匈奴人理應接受的懲罰,心裡自是服氣。只是還請皇帝陛下能夠寬宏大量,饒恕我一條性命。”

冒頓恭敬的說完,又眼巴巴的盯著吳廣。

吳廣看了眼冒頓趴在地上,如牧犬討好主人一般的姿態,心頭一動。

冒頓。

這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草原的雄主,曾對漢朝造成了重大威脅,白登之圍,送女和親,乃是漢朝的百年國恥。

吳廣一直記得此事,故而在中原事定後,就果斷出兵草原,試圖將這個隱患消滅。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匈奴被打碎了,冒頓也被抓到了咸陽來,原本籠罩在吳廣心頭的陰雲散去。

冒頓的性命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特別是現在這個時空裡,匈奴除了一個左大當戶入塞劫掠被虞子期弄死外,冒頓本人一直都在草原和東胡、月氏死磕,未對塞內造成什麼危害,沒有什麼血仇必須要報。

吳廣留他一條性命也無所謂。

“畢竟是匈奴單于,對草原的情況很熟悉,可以讓他編撰草原地圖,各部族風俗情況等等。日後如果要干涉草原之事,或許還有一用,殺了未免可惜。而且讓這匈奴的單于為我中原之人在宴中起舞,亦是揚我大唐國威。”

吳廣想到唐太宗擒獲頡利可汗的故事。

頡利可汗對李唐造成的傷害,可比冒頓對吳唐的傷害大多了。

準確的說,冒頓就沒有對吳廣的唐國造成過什麼麻煩,甚至是唐軍一直按著冒頓揍。

唐太宗李世民尚且能饒恕頡利可汗一條性命,甚至任其為右衛大將軍,死後追贈歸義王。

吳廣也未嘗沒有這個胸懷。

而且冒頓不僅勢力消散,自身還瘸了,又身處中原腹地,周圍全是諸夏之人,就算他拿出所有的本事也無法再形成威脅。

想到此處。

吳廣便對冒頓道:“以匈奴之過,朕殺爾並非無名,然朕念你有敬服之心,適才對朕恭謹有加,便饒汝一命,以全上天好生之德。並封汝為降奴服於之號,位比大夫爵,以示朕之寬仁。”

等到譯者將話一轉達。

冒頓瞬間大喜。

他不僅不用死了,而且還被皇帝封了一個官號,這可是一件大事啊。

降奴服於。

雖然聽上去不是什麼好名號,但冒頓可管不了這麼多了。

他向吳廣不住磕頭,喜滋滋的感謝著。

“降奴服於冒頓,多謝皇帝陛下!”

吳廣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旁側的劉邦,說道:“太尉,降奴服於對草原的情況知之甚詳,暫時安置在你手下,以參詳草原之事。你且好好招待,讓他儘快學會中原話。”

劉邦知道皇帝是想利用冒頓來針對草原。

他忙道:“陛下放心,臣必好好招待降奴服於,讓他知道我中原之禮儀。”

說著,劉邦望向了一旁的冒頓。

冒頓也聽譯者說了皇帝的命令。

知道眼前的這個老頭就是他接下來上司了。

冒頓向著劉邦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劉邦和冒頓。

這兩位歷史上的對手,在今日成為了大唐朝廷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