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歲青帶著銀色的長電筒走在後面,把電筒給方百蝶照路,他們在後面走著。

“阿哥快點啊,今夜吃竹筍咯……”

有了方百蝶在前面不停地講,哥妹三人很快就到家了。

“阿公!”

“阿公!”

進家後,方望和方歲青齊聲喊道。

頭髮灰白的消瘦老人轉身過來,小聲責備道:“下次上山講一聲啊,留個紙條也好啊,哎呀。”

方天字早年走南闖北,寫了一手好字,如今青石寨識字寫字的老人不過五人,方天字和弟弟方天筆正是其二。

方望看到方天字鬆了口氣,現在七十歲的爺爺骨骼硬朗,天天上山下田沒什麼病痛。

前世爺爺方天字九十歲了還能騎單車去鎮上打牌九,每天雷打不動,叔公方天筆那時候不怎麼出村了,每天在小賣部那裡坐一坐。

阿公喜歡吃香椿……方望忽然想到,香椿是方天字最喜歡吃的野菜,他喜歡做“椿菜嫩芽”,也就是醃香椿。

將香椿切碎放到玻璃瓶中,放鹽醃製數天,到時間後把椿菜挖出小碗中,倒上一點花生油拌著吃,香上加香。

“阿公,我們摘了一些椿菜,留給你醃著吃。”

方望找到那個袋子給方天字看,同時也看了一眼方歲青,沒發現妹妹有異樣。

他們兩個人都喜歡吃爺爺醃製的椿菜嫩芽,方百蝶不太喜歡這個味道,經常兩個人吃著醃椿菜,她吃母親醃製的辣椒醬和酸豆角。

“得,等下醃了它。”方天字抱著袋子放在鼻尖聞了聞。

“阿公,我們掰了蠻多金竹筍,明天圩日,你去賣掉它,我去養牛。”方歲青開啟袋子給他看。

方天字放下香椿,拔開袋口看了看,沉思道:“哪裡掰的?這麼多,去人家寨掰的?”

方望解釋道:“上劍山掰的,我們吃不完,賣掉好些。”

方天字笑容滿面說道:“這樣,明天我運去雲實鎮賣掉,八角九角這樣應該好賣的,留點給我們吃。”

方望想到以前爺爺方天字上過長白山,下過南海,穿過戈壁,哪裡都走過,這幾袋筍還沒有嚇得到他。

晚飯,方歲青掌勺,炒筍時加上一點點辣椒調味出鍋。

方望在松木板釘成的洗澡房出來,聞到筍香和一些焦香味。

忙著去灶臺一看,見到方歲青特意把一些筍炒焦了,焦脆發黃的表面勾起方望的食慾。

歲青還記得啊……方望喜歡吃炒焦煎焦的東西,米飯鍋巴、餈粑鍋巴、炒米飯、豆腐釀皆是如此。

“阿公、百蝶,吃夜了。”方歲青擺著碗筷上桌,扶著廚房沒有門板的門喚道。

方望拿碗去舀飯,開了小銻鍋的鍋蓋。

“你舀飯啊?”身後的方歲青小聲驚訝道。

“嗯。”

舀飯以前都是歲青來做的,唉,她好好讀書就行了,別想那麼多,學費我來想辦法,家裡長家裡短的,她都沒有多少時間看書。

方歲青的初中成績一直是保三望二,若是繼續讀下去,去縣裡的一中念高中是沒有問題的。

一中是縣裡唯一的重點高中,比普通的二中好上不少,農村考上去需要更高的分數,高中費用也比初中高了許多。

方百蝶在方望的鄰座坐著,用手肘戳一下他,嬉笑道:“焦的筍給我一點?明天我摘的蛇草賣了,給你買一個銅瓢餈吃,阿哥~阿哥?”

以物換物,還是你聰明。

方百蝶所說的蛇草全稱叫白花蛇舌草,田埂中經常見到,很常見的草藥。

方望分了她一半,也給方歲青一點,他沒有像以前那麼饞了,只要不是天天吃節瓜就好。

白花蛇蛇草是方百蝶上下學時在田間地頭摘的,曬乾後讓爺爺在集市的草藥店賣掉,以前方望上學也是這樣攢自己的小零錢。

方望夾了一塊正常的筍,其甜脆嫩滑的口感在齒間久久留存,每年清明有兩大美食,山上金竹筍和家裡做的艾餈。

他瞟一眼放在柴堆的四包袋子,笑笑後繼續夾菜。

飯後,他們家裡沒有黑白電視機,兩姐妹去鄰居家看《康熙微服私訪記》,方天字在房間裡戴上老花鏡,捧著讀《薛仁貴東征》。

方望山路走多了,加上搬東西耗光了力氣,跟方天字說明天幫他買四個銅瓢餈,家裡買些花生油和豬肉後,十點不到便睡了去。

次日九點,方望起身沒看到有人在家,四包金竹筍只剩下兩包塑膠袋,方天字已經預留了送給弟弟方天筆的那份。

“妹?百蝶?”

方望刷牙後,去草房的稻草堆裡找了一下,沒有發現方百蝶的草藥,這是她的秘密基地,除了方百蝶和他,沒有人知道這個基地。

方望覺得沒什麼事情,拿著斧頭去後院的柴堆砍柴,大木頭就用鋸子鋸開再砍。

老鐘響了一聲後,看到方歲青戴著灰黑色的草帽回來,草帽本是金黃色的,多次淋雨後便染成黑色了。

“妹,你去養牛的時候帶包金竹筍給叔公啊,你是不是忘了?”

方歲青見到廚房的那包筍還在,訕訕笑道:“哦是,我忘記了。”

方歲青手上抓著一把很厚的白花蛇舌草,最長接近半米,不知道她在哪裡摘的。

方歲青把它晾曬到後院的一堵牆上,這是他們家的房基牆,過了便是叔公塌了很久的舊房了。

老鐘響了四聲後,方天字帶笑回來,左手手上拎著一個盛滿花生油的瓶子,右手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阿望,過來啊。”

方望放下斧頭,淨手後走到客廳。

“這些筍每斤我賣九角錢,筍有四十二斤,一共得三十七塊八角銀紙(人民幣)。花生油五塊五一斤,去我朋友家買了三斤,買了豬肉兩塊錢,還買了些青瓜、香蕉、杧果和銅瓢餈,還剩下十六塊。”

方天字一面說,一面從舊菸袋中掏出一張黑藍色的十元紙幣,六張紅色長城。

方望捏著十元紙幣發呆,拾圓後面的粉紅色鳳凰牡丹十分耀眼,上翹捲曲的鳳凰尾羽甚是漂亮,此畫構圖頗為精巧,紙幣翻了個面,珠穆朗瑪峰輕輕地聳立在手上,而一塊錢的逶迤長城或起或落,看不見盡頭。

有錢花了,十六塊,也有肉吃了。

“還有百蝶的三斤蛇草,歲青有一斤半,草藥店收六角一斤,等到夜頭你拿銀紙給她們分好。”

方天字從最上面的菸袋中抽出七張一角錢,往下再撥,抽出兩張一塊錢給他。

咳,這一塊兩塊的怎麼夠她們上學,要想點辦法弄錢,整點貴一點草藥吧,蛇草這種便宜貨指望不上了。

現在九八年,很多草藥還沒有人知道長什麼樣,零四年有了電視後,認識草藥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現在山嶺上的靈芝沒人知道,這兩天就去苗家山去找靈芝石斛。

方望每次打工回家,就會聽到母親一頓抱怨,說那時候沒有人知道靈芝怎麼樣,她是零八年看了電視廣告才知道,想去摘已經晚了,兩指大的靈芝都被人摘了,以前巴掌大的都沒人要。

她以前上嶺見過幾次靈芝,摸起來硬邦邦的,吃又吃不了,不如到處可見的木耳,起碼還能炒著吃。

方望回到廚房後面砍柴,心下道:就是靈芝了,昨晚有點扭到腳了,明日再上山。

金竹筍再過一個月還可以掰一次,估計也有個四十斤,保底還有三十六塊進賬,金竹林還有四年才有人發現,這四年攢個兩三百塊也不錯了。

方望準備等著方歲青明天上學時給三塊,讓她出學校偶爾吃一碗九角錢的炒河粉,或者一塊三的螺螄粉。

方歲青讀的中學沒什麼好吃的,都是大鍋菜,沒有一點油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