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若真有救贖,那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換她平安喜樂。
他願攬下全部的罪責,望上蒼善待於她。
彼時他站在結界裡,四肢百骸慢慢剝離肌骨,鮮血無聲的濺起落下,他的目光透著雲霧,深深的凝在了那抹朝他跑來的身影上,思緒卻忽地飄向那亙久彌遠的上古時期。
那時他是神界的神尊,宇宙洪荒裡降生的遠古神祗,他降臨於大澤之丘,於混沌天地中化生而出,他甫一出生,註定成為神之子。
他一路走來,歷經無數戰鬥,踏著無數的屍骨和稠血走到今日,他知曉自己從來不是悲天憫人的神,他心中之道,向來同旁人迥異。
可是他不在乎,他性子冷淡,對凡事漠不關心,神界除了難以應對的戰鬥需要他出面,尋常不會來找他。
他的神殿在扶溟川,那時六界已初現雛形,漸漸的,戰鬥也少了,他得了清閒,便終日待在扶溟川上看書下棋。
那一日,有魔族上將不怕死的闖上三十三重天,又恰好闖入他休憩的扶溟川,他近日閒得無聊,便陪那個魔族少將打了兩場,目光便在這時瞧見了自己腳下那朵奄奄一息的野花,他從不是憐香惜玉之人,那一刻卻忽地腳步一滯,沒有踩下去。
魔族少將得了機會,長槍直直戳中他肩頭,濺出幾滴鮮血,他閃身而過,揮手解決了這個少將。
戰鬥終止,他緩緩落下,目光漫不經心的從那株半死不活的野花上掠過。
他的那幾滴血,正好落在她枯萎的花瓣上,竟奇蹟的令那株花活了過來,迎著微風歡喜的伸展著它的枝葉。
他頓覺有趣,低頭瞧了那花半晌,而後將其帶回了滄梧殿。
他本不過是抱著有趣的心態,又豈料這一株倔強生長的鬱冬花,盤根錯節的長入了他的心裡。
那時的他沒有想到,或許說是根本沒有想過,這株花將會給他的人生,帶來怎樣翻天地覆的改變。
他將她帶在身邊千年,晝夜更迭間灑一灑水,她悟性頗高,又吸收了許多靈氣,終有一日在他面前幻出人形。
那是他與她相處了千年之後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他看著她眉間那朵熠熠生輝的鬱冬花,看著她眉眼彎彎的朝自己笑,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出的小花精,目光中開始漫出一點點的輕柔笑意。
這淺淡的笑意無關情愛,無關風月。
幻出人形後,她依舊待在他身邊,她對他似乎極為依賴,他為她取名素苡,他喚她,素素。
他教了她許多東西,亦教了她一些術法防身。
她性子活潑,從不喜歡安靜待著,除非得了什麼有趣的話本子,否則真是半刻也坐不住,十分的鬧騰。
她本事不大,闖禍的本事倒是很大,經常把三十三重天上其他神族殿裡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他每每踱著步子尋過去,都會瞧見氣的七竅生煙的眾神,以及站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罪魁禍首。
他從不限制她的自由,也任她隨心所欲,三十三重天上任她折騰玩鬧,終歸是他養出來的小花精,他樂意給她收拾殘局。
不過她越來越少出去玩,大多時候,她總是跟在他身邊看著他,那時他只是以為她玩膩了,也長大了,卻不曾仔細想過,她日日跟著自己的真正原因。
如若他早一點知曉,如若他多關心她一點,那麼,她會不會不用離開他?
她會不會依舊歡蹦亂跳的待在自己身邊,朝他笑的眉眼彎彎,禍事闖的問心無愧。
世上沒有如果,他依舊是那個目下無塵刻薄冷淡的神尊,她依舊是日日守在他身邊喋喋不休的小花精。
她記路的本事不太好,總是會莫名其妙的走丟,或者是繞一個大圈才找到地方,偏偏她自己還不自知,像個小傻子。
他想,他辛辛苦苦養大的小花精,可不能哪一天突然走丟了回不了家,他便花了些時日,做了四個精巧可愛的小鈴鐺給她,她十分喜歡那四隻小鈴鐺,日日將它們系在腰帶上,編了一個漂亮的墜子。
他還做了一盞青雲仙花燈,她夜裡回來,若是迷了路,鈴鐺的聲音便會響起,他身邊的這盞燈就會光芒萬丈的亮起來,在漆黑的夜空下,那一抹光亮,會讓她安然無恙的回到他身邊。
她總是笑的眉眼彎彎,喜歡吃喜歡睡更喜歡鬧騰,總是嚷嚷著去下界玩,但那時候下界不如如今的六界那樣安寧有秩序,那時候下界非常危險,六界混亂的根本不是她能想象的。
他為了防止她偷偷跑下界,為了不讓她受傷害,他便去很遠的地方找來半塊破碎的女媧石,那個地方兇惡異常,他帶著一生傷痕回來,她看著他當即便紅了眼眶,癟著嘴將眼裡的淚硬生生的忍了回去,然後幫他找藥治傷。
那塊女媧石同麒麟血鳳凰淚被他熔鑄成一塊石頭,那塊石頭就像一面鏡子,她可以隨時看到下界的情況,不過他稍稍動了些手腳,她看到的那些畫面,沒有血腥和屠戮,她看的歡喜,瞧她不再嚷著下界去玩,他暗暗鬆了口氣。
她藏的太好,以至於他從來沒發現她對自己生了情。
那時他正在戰場上同魔神大戰,神界的諸神私自下令將她逐出了神界,他回了神界,沒有見到她,被告知她喜歡上了魔族中人,一個人跑去了魔界。
那時他的心情,糟糕至極,他待在滄梧殿裡許久許久沒有出來,也不想知道她在魔界同那個人魔人的事,他滿心想著他的小花精義無反顧風棄他而去令他失望至極,卻壓根不想聽見關於她的半分情況。
他不知道其實她是被魔族抓了去,受了很多苦,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只是等他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站在魔界少君的身邊,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的看著他,臉頰上甚至帶了他無比熟悉的調皮笑意。
他心裡突然便生了狂暴的怒氣。
那一次,他幾乎血洗魔族。
他不知道自己氣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生那樣大的怒氣,她離開神界後,他還曾擔心她過得不好被人欺負,可眼下她歡蹦亂跳的出現在他面前,反而更讓他心情抑鬱。
第一次,他看著她的清麗笑靨,只覺得扎眼。
她被魔族控制,魔族想用她來對付他,逼著她給他寫了一封信,他明知道這或許是個陷阱,可他還是去了。
他只是想,最後一次,再看看她。
而後,再無牽扯。
卻不曾想,魔族只是想將他困在陣裡,他們的真正目的,是他那把從不離身的玉簫。
那支簫是他降生之初便出現在他身邊的,連他都不知道那把簫的來歷,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制住他,唯有此簫。
那一次他沒有帶在身上,魔神拿了他的簫,當著他的面,以她的鮮血祭了那把簫,下了最難解的咒。
從未有過的暴怒和心痛讓他瞬間理智全無,他的千夙劍已經好久沒有飲過血,一劍劈開那道陣,他雙眼血紅的看著魔神,滔天的憤怒和殺意鬱積在胸,魔神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情緒失控,那把簫還沒有徹底的吸乾她的血,魔神便迫不及待要用那把簫來對付他。
他還沒有來得及吹奏那把簫,千夙劍第一次劍身擴大如山川,自宇宙洪荒以來的第一劍,似要將天地劈開八荒砍斷的第一劍,狠狠的斬向讓他怒火灼心的魔神。
只一劍,將魔神的魂魄,劈成了世間的塵埃碎片。
魔族嚇破了膽,似乎是覺得他已經瘋了,紛紛慌不擇路的跑了。
他血紅的眼裡看不見其他,他看著她,躺在地上氣息微弱的她,一步都不敢走過去。
那是他最大生命中永遠無法度過的劫難,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清楚自己的心,可是太晚了。
她是在他的懷裡一點點的沒了氣息,到死,她都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袍,問他有沒有受傷。
到死都還在惦記著他的安危。
後來,他去找了扶桑樹。
扶桑樹可以改變輪迴之道,但是卻要付出極重的代價。
他將自己的神識封印在簫上,埋在她死的地方。
那把簫,他再也不願看見。
他用自己的神力和神身作為代價,求扶桑樹換給素苡一世輪迴。
他要去找她,他賭上自己的全部,想要去彌補此生永遠也無法消除的遺憾。
這一世,他的冷然和淡漠,他的大意和輕率,讓他失去了她。
他若是早點知曉她的心意,若是能護她周全,她便不會離開他。
所以,下一世,換他去找她。
扶桑問他,這一世,他們都將忘記上一世的記憶重新開始,若是再錯過呢?
他只有那一世的時光,哪怕上一世的記憶封藏,他只能賭。
他清楚自己的目的,迎著陽光淡淡而笑,下一世,他要比任何人先一步找到她,他要比她先愛上她,哪怕她不愛他,他也要將她娶回來,做一世的夫妻,守一世的白首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