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五人方至殭骸帝城,但見那城門轟然中開。
白骨長街如九幽地獄,街衢兩旁,引魂燈悠悠浮動,幽光冷冽,陰氣森森。
平地湧出三百六十具白骨舞姬,各執琵琶細弦,竟是自家肋骨所化,手持玉簪,卻為脊椎抽成。
髑髏頭裡燃著碧磷火,火苗跳躍,猶如活物,嬌聲細語如泣如訴,倒比活人更添幾分嫵媚狠厲。
當步入那座宏偉的宮殿,便見萬顆顱骨高高懸起,充作明燈,光點亂映,如幽魅之目森冷眈視。
鬼靈舞姬翩然登場,粉面蘊春,皆生豔麗之態。
舞動間,鬼火明滅,磷光縈繞,陰氣森然沁人。
若換作凡夫俗子,必定肝膽俱裂,筋酥骨軟。
幸得五人持不滅幽山印這一等準靈寶,壓下邪祟,方能無虞。
走至殿中,安幼漓背後幽山印光芒流轉,神情莊肅,斂衽為禮,稽首道:“無量幽玄,聖母靈君座下四代教主安幼漓,見過殭帝陛下、梵音娘娘。”
殭帝高踞陰冥王座,虛抬手掌:“安教主免禮,落座吧。”
眾人於殿內就座,沈醉凝目細觀,但見殭帝真容與黃泉殿供奉的那尊“帝像”分毫不差。
殭骸鬼軀於冥霧中沉浮,面容似玄鐵,浸滿萬年屍液,雙頰青紫,屍紋如活蚯蜿蜒遊走。
頭戴九旒陰骨冕冠,垂珠皆由屍骸磨製而成,耳垂過肩之處,綴著兩枚赤魂晶。
身著袞袍,由九幽陰煞凝聚而成,上繡殭魔噬日裂空之圖。
腳下兩條屍蛟相互虯結,作踏雲之勢,吞吐之際,腥風撲面,引魂燈搖曳不止。
最可怖的,當屬那繚繞面門的黃泉瘴霧,萬千魑魅魍魎凝聚其中。
霧中時有幽冥啼魂之音乍起,俄而化作冥姥森然怪笑,時斷時續,令人毛骨悚然。
眾人見此,心驚肉跳,哪敢直視前方那駭人景象。
正被煞氣所懾時,忽聞異香嫋嫋,似檀非檀,倒勾得人神魂微顫。
抬眼望去,但見九重蓮臺浮於帝座左畔,白骨為階,玄光作簾,當中影影綽綽坐著個妙人。
蓮臺之上白骨森森,卻掩不住其周身玄光繚繞,似霧裡觀音,玉容若隱若現,外人難窺真貌。
唯有安幼漓清眸凝芒,憑自身神瞳之天賦,得以洞穿真妄。
細觀其形,九葉菩提冠下,玄光千縷傾洩,玉顏籠於氤氳佛氣間,青絲綰作觀音高髻,杏目微垂,似在悲憫眾生。
曳地緋羅鳳紋裳,七寶瓔珞墜琳琅,光華流轉,依稀可見額間一點硃砂佛印,燦若紅蓮,更添幾分莊穆威儀。
黛染墨玉眉如幽月,籠於玄陰霧靄之間,妙目開闔之際,絲縷青磷微光洩出,深邃似淵。
懸膽瓊鼻,襯著那雪山櫻唇,嬌豔欲滴,卻又冷冽若霜。
周身梵唄清音悠悠,似百千佛子同誦真經,頓教人心神俱謐。
餘人難窺其全貌,唯見身形朦朧,聖潔若佛,徒生敬畏。
若不是來前安幼漓道破底細,任誰見了,都只當是位慈眉善目的菩薩大士。
梵音娘娘端坐蓮臺,與煞氣盈天的殭帝分列兩側,一美一醜,一慈一煞,涇渭分明。
她周身佛光祥和,如月華灑落,將殭帝周身翻湧的陰煞之氣悄然中和。
殿中引魂燈漸穩,眾人心中不安也隨之淡去幾分。
沈醉等人見狀,心中暗歎:“想來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梵音娘娘了。”
正是:
蓮臺豔骨映玄光,
佛面妖眉菩薩妝。
梵音煙視媚眾生,
玄陰妙目冷如霜。
忽聞珠簾琳琅,一道妙音似檀香沁髓:“安教主風儀,當真不負盛名。”
女子嗓音如清泉流石,又似幽谷迴風,柔中帶媚,媚中藏鉤,一字一句,如金針刺玉,直透神魂。
既作佛門清音,又混著媚骨顫香。
聽者如墜五里雲煙,不自覺神迷心折。
沈醉與趙昊頓感經脈酥麻,那聲線藏著萬千媚絲,又糅合佛門玄音功與羅剎豔鬼吟,震得丹田內離火亂竄。
即便是龍雪與郭熙悅這等女子聽了,亦覺不適,心浮意亂,雜念叢生。
若非仗著靈寶玄光護佑,幾人險些於當場露怯出醜。
抬眼望去,梵音娘娘檀口吐真言,妙舌卷業火,每字一出,業障愈深。
眾人紛紛掐訣相抗,安幼漓幽山印蒼芒爆綻,笑靨似刀:“娘娘過譽,貧道蒲柳之姿,怎及帝妃仙魔共韻之華。”
佛光繚繞間,一道曼妙笑聲傳來:“安教主何必自謙?幽山一脈素來冷傲孤高,遺世獨立,今日得見教主風姿,方知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光暈中,娘娘身姿端雅,儀態雍容,舉手投足間盡顯帝妃氣度。
說話時刻意斂卻音中媚意,聲若佛音縈縈,娓娓言來,令人心下寧和,暖意自生。
安幼漓唇角含笑:“娘娘慈悲,當真令人心折。”
隨之兩面人皮屏風後,靡靡絲竹悠悠滲出。
十二名玉骨冰肌的豔鬼侍女,飄忽如夜螢,輕盈而出。
手託赤玉髓雕成的酒盞,盞中瓊漿翻湧似活物,隱現猙獰鬼面,逐一擺於眾人面前玉案之上。
“諸位遠道而來,不妨先飲下此盞,再敘不遲。”
幾人執起茶盞,皆是神色微變,郭熙悅輕呼一聲“啊!”手不自覺一顫,茶盞幾欲滑落,她忙定了定心神,才將其穩住。
眾人定睛細瞧,就見那紅盞之中,一縷縷紫焰遊弋,像是魂魄所凝。
酒液猩紅似血,隱隱傳來低沉嗚咽,彷彿每飲一口,便有無數冤魂在盞中悲鳴。
再瞧盞底,蜷縮著九條赤裸嬰靈,小巧玲瓏,肌膚剔透似墨玉琉璃,其下脈絡流動隱約可見。
九嬰靈面貌各異,或哭或笑,或怒或悲,眼神空洞,卻隱隱有攝人心魂之威。
嬰靈輕緩扭動,似於酒液中沉眠未醒,又似喃喃傾訴,道盡無盡冤屈。
“此帝城特產,名曰‘九嬰輪迴釀’,乃是以千年生魂細細凝練,採九條黃泉嬰靈為引,再取那黃泉眼苦泉,輔以陰煞淬火而成。
飲之可通陰陽、悟輪迴,更有抵禦黃泉苦煞之功,於修行亦能稍有增進,諸君且嚐個新鮮。”
其語淡然,然聲若冰蠶吐絲,字字纏繞人經脈,聽者無不凜然。
梵音娘娘又道:“吾觀教主,氣息散亂,道基搖搖欲墜,似有崩塌之憂。飲了這九嬰輪迴釀,卻能暫時穩固,免了那一身修為崩塌之患。”
幽山眾人,尤其安幼漓,歷經連番惡戰,渾身傷勢極重,這等情形,怎能逃得過殭帝與娘娘法眼。
梵音娘娘話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靜,唯有九嬰輪迴釀在盞中微微晃動,紫焰幽幽,嬰靈無聲。
安幼漓端然穩坐,身姿似松,素袖一揚,掩面而飲。
玉指纖纖,執盞輕啜,飲罷,唇染朱丹,鳳眸中閃過一絲陶醉之色。
九嬰輪迴釀入喉,她周身霞光微綻,氣息漸趨平穩,原本千瘡百孔的體內傷勢也隨之緩和。
雖身在黃泉鬼城,直面兩位大能,她卻神色自若,當真不愧“九幽真人”之名。
安幼漓輕吐酒氣,旋即開口道:
“這酒極難煉製,得找到九名轉世九回的純陰黃泉嬰靈,在其第十世剛要投入輪迴時攝取其靈。
還得用九幽苦泉的泉眼來煉,那苦泉百年才凝一滴,瞧這一盞裡,量竟如此之多,殭帝與娘娘真乃大手筆也。”
她見沈醉等四人端著酒盞猶豫遲疑,不禁笑道:
“你們還傻愣著作甚?這等佳釀只在九幽才有,天下別處尋不著,這是你們的機緣,還不趕緊謝過陛下和娘娘。”
她嘴上說得輕鬆,心裡卻越發警惕。
殭帝素性吝嗇,今日卻如此大方,定有所圖,且所求必巨。
不過,能飲上一口這九嬰輪迴釀,此程也算不虛。
這酒雖存些許弊端,但其神妙功效顯著,相較之下,那些副作用便不值一提了。
沈醉等人聽了這話,他一咬牙,率先舉起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那酒甫一入,好似在口腔中爆炸,萬魂在尖叫,九嬰融化於魂識。
一股驚悚感直衝腦髓,直接顱內高潮,靈魂顫慄猶如昇天。
耳畔冤魂哀鳴,眼前幻象迭起。
生離死別、愛恨情仇,似驚鴻掠影般於腦海間閃過。
剎那之間,神識漸入矇矓之境,耳畔悠悠傳來詭譎生靈的嘶吼,其聲似自九幽煉獄深處穿透而出,直抵心魂:“求道之人,若吞吾精魄,吾便助汝,共探長生至道,破那天地玄關!”
沈醉不及驚駭,九嬰輪迴釀已化為最純粹的九幽精魂,瞬間遍佈全身。
剎那間,只覺修為大幅精進,連那極難提升的精神力也一同攀升。
體內瓶頸悄然鬆動,他知曉,只需回到陽間,便能隨時突破至煉氣境,引天地元氣,修出先天真炁,成為名副其實的煉氣士。
眾人飲罷,皆覺修為有進。
彼此相視,眼中震撼與敬畏交織。
這“九嬰輪迴釀”,果是無上珍寶,亦是世間至陰至邪之物。
趙昊暗驚,此番因禍得福,託恩公之福,竟然能飲到傳說之物,心中感激更甚。
他久困桎梏,竟在此刻鬆動,修為憑空增進一個甲子!
趙昊堪稱場中獲益最豐之人。
他激動得老淚縱橫,顫聲道:“未曾想,老道竟然築基有望!”
當真是此生修來的無上機緣。
郭熙悅面泛桃紅,也不知是酒力不支,還是受梵音娘娘音域所惑,竟顯幾分醉媚之態。
唯龍雪雖亦晉升,卻依舊平靜,然尖耳微紅,顯是心有所動。
此番飲宴,眾人皆得機緣,修為大進,心中對梵音娘娘更生敬畏,紛紛出言感謝。
骨燈忽暗,鬼靈舞姬悄然退去。
殭帝斜倚王座,舉盞笑對座下仙子:
“教主過謙了,不過是九嬰輪迴釀罷了,算不得什麼。昔日三仙於幽山設宴,用的可是上界蟠桃仙露,那滋味本君至今猶記。”
言罷微頓,幽冥鬼火騰於掌間酒盞,“說來,亦託昔時之福緣,方得本君今時之境。”
言罷,殭帝自酌自飲一盞,神色間憶色顯露,面上陰晴交替,不知念及何事。
安幼漓聞其提及三位師祖,眸光微漾,淡聲道:“鬼君福澤匪淺,實乃可羨,即便是我,亦無緣得見三位師祖真容。”
殭帝點點頭,表情生冷,忽而問道:“不知聖母靈君仙體可安?”
安幼漓稽首道:“無量聖母!她老人家不久之前還曾破開界障,賜下字來與我。”
“哦?”殭帝眼眸之中幽芒乍現,如暗夜鬼火閃爍,“所言何事?安教主可告知否?”
安幼漓眸光微閃,面露遲疑,似有顧忌,一時未敢輕言。
九重蓮臺,佛光縈繞。
梵音娘娘輕揮雲袖,陰寒之氣驟起,妙目凝煞,道:“教主直言便是。”
話音未落,萬盞骨燈驟然黯滅,鬼氣凝成玄冰,直衝殿頂。
無間鬼蜮憑空升起,陰氣瀰漫,整座宮殿陷入詭異的寂靜。
殿中除卻帝妃與安幼漓,餘者無論人鬼,皆如泥塑。
陰兵持戟僵立,幽山眾人目定口呆,好像被施了無上定身咒。
口不能言,耳不能聞,眼不能視,五感皆封,心神亦被牢牢鎖死。
此等手段,足見殭帝和梵音娘娘之強橫,猶如掌控生死簿的閻君,舉手投足間便可定人生死,控人於股掌之間。
安幼漓稍一猶豫,檀口輕啟,吐了一個“劫”字。
此前透過神霄宗趙昊之口,已知小三殤之事,不妨趁機賣個人情給殭帝,一解當下危局,二來也算埋下一樁伏筆。
“劫?”殭帝瞳中鬼火暴漲,語氣凝重,“劫從何起?”
安幼漓垂眸不語,漫不經心修剔著蔥玉般的指尖,唇角噙著一抹淡笑。
殭帝一滯,面色微沉,礙於身份不好再追問。
鬼族之軀,縱然實力強悍,卻在天機推演上天賦匱乏。
這是陰界鬼族與生俱來的短板,比不得天人之道,著實無可奈何。
見安幼漓故意賣關子,殭帝鬼眼滴溜溜一轉,朝身旁夫人遞了個眼色,道:“愛妃往後可多與安教主往來,我等同屬幽玄,理當相互扶持。”
梵音娘娘淺笑頷首:“陛下所言極是。”
安幼漓瞧在眼裡,心中徹底踏實下來,料想此行應無兇險,當下爽快應道:“如此便叨擾陛下娘娘了。”
梵音淺笑:“教主無需多禮,往後常來帝城,你我姐妹自當親近些。”
“既如此,貧道便卻之不恭了。”安幼漓並未推辭,掩唇而笑:“承蒙姐姐抬愛。”
梵音再笑:“妹妹生得這般靈秀,姐姐瞧著歡喜得很。”
安幼漓眸光一轉,鳳眸微燦,瞥向佛光,幽幽道:“我觀姐姐眉間紅鸞星暗,當防羅剎血咒反噬……”
“咦?”梵音神色微驚,訝然道:“妹妹竟知曉此事……”
話猶未盡,便被殭帝厲聲打斷:“休要再言!”
殭帝素性再是豁達,卻也難容他人當面談論愛妻隱秘之事。
梵音娘娘輕笑一聲,便不再多言。
安幼漓鳳眸輕輕眯起,於心中暗自推算一番,決意再吐露些許隱秘之事,以為日後籌謀。
當下,便向殭帝娓娓道來所知機密。
隨著她話語流淌,殭帝面色如玄鐵般沉凝,氣息亦漸趨狂躁,沉聲問道:“教主之意,莫非有人暗中操弄,此乃陰謀算計?”
安幼漓點頭應道:“依貧道所獲訊息而論,確是如此。”
殭帝沉思許久,回想起冥光之城與西方鎮撫菩薩近來往來甚密,背後似有諸多不明詭秘暗影。
再將此事與殭骸帝城蟲災之患相聯絡,如今與安幼漓所言相互印證,怎看都非偶然巧合。
心內憂思如潮,陡然而生。
“砰——!”
瞬息之間,古燈俱滅,帝城亦為之晃顫。
“大膽!原來竟是這般,爾等竟敢欺朕至此!”
殭帝怒焰騰昇,只覺遭人矇騙,恰似被人輕看,以為殭鬼一族無謀算之能,處處受制,被人隨意擺弄。
“不知教主還有何言語相告?”
安幼漓笑意愈深,神色透著幾分詭譎,輕吐道:“三殤啟,黃泉沸……”
“此言何意?”殭帝急切追問。
安幼漓心中暗念,真是個粗人,無奈之下,收起賣關子的心思,直言解釋道:
“小三殤劫禍將臨,屆時四方生靈定會蜂擁至黃泉躲避此劫,陛下宜早做籌謀。”
殭帝眼中幽芒如焰,冷聲道:“好一個暗棋佈局,倒是小覷了!”
面色登時肅穆,心下已開始思忖應對之策。
安幼漓淡笑,道:“陛下既已洞悉,貧道便不再贅言。”
梵音娘娘眸光微閃,煞氣流露,沉聲道:“此事幹系重大,需從長計較。”
三人又悄聲交換了些機密要事,而後殭帝抬手一揮,撤去了禁制。
頓時,殿內眾人如夢初醒,陰氣消散,恢復生機。
沈醉等人渾然不覺剛才發生何事,記憶仍停留在被禁制之前的時刻。
見安幼漓與梵音娘娘相互以姐妹相稱,更是詫異不已,不知從何時起,二人的關係已然這般親密。
眾人心中雖疑雲重重,卻也頓覺心安了幾分。
尤其是那羅剎豔妃梵音娘娘,安幼漓此前在路上,將其形容得猶如猛虎般可怖。
然此刻一見,她除了聲音清婉柔媚些,儀容儀表皆端莊典雅至極,挑不出半分瑕疵。
殿內氛圍漸趨緩和,梵音娘娘美目輕轉,目光落在那黑袍青年身上,朱唇輕啟:“不知這位小公子尊姓大名?”
安幼漓心下一跳,回道:“此乃劣徒沈醉,粗鄙之人,恐汙姐姐尊耳。”
沈醉雖為肉體凡胎,然精神力連番突破,又常年受黑紅靈力滋養,周身自有一股獨特氣韻,引得梵音娘娘目光停留。
她微微頷首,繼而問道:
“方才與陛下共觀幽冥鏡,見你先是以一對陰鴉破了樊仙鬼體,後又在與訶閻羅漢的賭鬥中勝出。只是不知,那佛門千幻須彌陣,你是如何破的?”
安幼漓眼神示意,沈醉起身恭敬作答:“回娘娘,小子憑藉道衍術術推演,從而破了那佛門陣法。”
“呀~?”
梵音娘娘不禁驚異出聲,似是有些驚訝,音中媚意未斂。
那一聲小小的“呀~”若鶯啼婉轉,尾音如狐媚鉤兒,直勾人心,竟讓殿內眾人心神微蕩。
她側首與殭帝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異色。
隨後,梵音娘娘收斂玄音,笑意更濃,語氣更柔:“你那兩隻陰鴉可否拿出一觀?”
沈醉被她那魔音勾得腦內嗡鳴不休,恰在此時,手腕上的九髑骸心鏈白光驟閃。
“安魂咒”“寂魄咒”與“冰心咒”三咒齊施,冰魄鎖幽臺,瞬間鎮住魘魅。
他心念一動,冥大冥二振翅驚空,飛將而出,於殿中盤旋不止,陰氣森然,冥火如蓮。
梵音娘娘眸光微亮,讚道:“好一對靈鴉。”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
“吼吼吼!!!”
陰森的大殿四周,無數猩紅豎瞳自虛空忽喇喇睜開。
那眼珠兒滴溜溜轉,瞳仁裡生著倒鉤毒針,竟是密密麻麻的無影之蟲。
形若赤豆卻生八足,口器開合似剪,啃得虛空都泛起漣漪。
細瞧之下,一隻只微小影蟲,小到肉眼幾難分辨,細若髮絲,其形如影,似有若無。
若非冥鴉顯出異端天賦,眾人自是摸不著也看不見。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殭骸帝城大殿中,竟暗藏無數只這種詭異蟲豸。
就連那黃泉之主殭帝鬼君的身上,也爬滿了這種蟲子。
萬千陰蝨影蟲正不斷吞吐煞氣,啃噬得殭帝鬼軀“咯吱”作響。
“嘶……這!”
此等可怕的景象,直把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心中震撼不已。
但雙鴉卻無懼,冥大冥二興奮異常,如見美食,呱呱亂飛,捕殺影蟲。
冥二更是飛到殭帝身上,如小雞啄米,嗑瓜子似的,將一枚枚影蟲吞噬殆盡,竟無懼殭帝鬼氣。
此般光景,惹得眾人欣喜異常。
誰都想不到沈醉豢養的冥鴉竟有這等妙用?
“真是好鴉兒。”梵音娘娘妙手輕撫冥大,眼中難掩驚喜。
“唔……”殭帝斜靠於王座之上,神情說不出的愜意。
身上的影蟲,恰似附於肌膚的穢垢。冥鴉尖喙精準,頻頻啄下。
那如附骨之疽般的影蟲被緩緩剝離,直讓殭帝通體舒暢,沉醉其中。
可惜好景難續,不大會,兩隻冥鴉打著飽嗝,飛回沈醉身上,顯然已是果腹。
無論如何催喚,它們皆懶洋洋閉目養神,猩紅鴉眼半睜半閉,不再動彈。
殭帝眉頭微皺:“怎的停了?”
沈醉面色無奈:“回陛下,它們吃飽了,怕是無力再戰。”
梵音娘娘輕喟一聲:“惜哉,若雙鴉能多除些影蟲,夫君也可早些擺脫這苦痛。”
安幼漓神色淡然,輕言道:“此鴉縱靈,亦有力盡之刻,且雙鴉認主,這絕戶之物此界難尋,陛下稍安勿躁。”
殭帝面色微沉,雙眸幽光閃爍:“這兩隻冥鴉從何處得來?又是如何馴養?”
心中已然盤算著將冥鴉據為己有。
安幼漓眼珠一轉,當即察覺殭帝心思。
她腦子何等靈光,立刻祭出自己和龍雪的冥鴉,笑道:
“此鴉乃旅途中偶然得之,只是不知為何,唯有我徒兒沈醉能將冥鴉進化至此。
不僅聽話,更有種種異能,想來沈醉乃是天生控鴉人,旁人怕是難以駕馭。”
言下之意,冥鴉只聽沈醉的話,旁人莫要打什麼歪主意。
殭帝亦瞧出安幼漓所言非虛,觀其兩對冥鴉,與尋常鬼物一般無二,冥鈍不靈,並無出奇之處,更不會吃蟲。
梵音娘娘輕笑:“沈醉既是控鴉人,倒也是天賜機緣。”
殭帝沉吟片刻,眸中幽芒微斂,淡然道:“既如此,諸位且在帝城小居幾日,也好借冥鴉除蟲,解我城中蟲災之患。”
說罷不容安幼漓推辭,看向自己夫人,眼中厲色一閃即逝:“愛妃定要好生款待。”
“這是自然。”梵音娘娘心領神會,玉手輕拍,人皮屏風之後飄出數位豔鬼侍女,各個玉骨冰肌,妖嬈魅惑。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雖不願留於這鬼城,然如今已深入虎穴,身不由己。
安幼漓面色平靜如水,心中卻惱怒萬分,正欲分辨,卻見殭帝重重冷哼一聲,鼻孔噴出兩道幽冥鬼氣,竟將那不滅幽山印的玄光一下子掀翻。
眾人皆大驚失色,這素來保命護身的靈寶如此輕易被破,可見殭帝的實力實是深不可測!
安幼漓心中亦駭然,知曉此鬼實力強勁,不可力敵,雖氣極卻也發作不得,只得無奈冷哼一聲,暗暗將此仇記下。
隨後,沈醉等四人便隨著豔鬼侍女的引領,各自前往殿中精舍休憩,暫且不表。
待眾人走後,殿內氛圍陡然一變。
殭帝自知以勢壓人不佔理,又惦記安幼漓所言的那個“劫”字以及諸多隱秘。
於是吩咐梵音娘娘:“夫人稍後且與那沈醉商議捉蟲之事。”
言罷,便匆匆離去。
殿內旋即空寂,唯聞梵音娘娘柔聲道:“妹妹休要著惱。”
安幼漓面色如霜,冷哼一聲,未作他言,不再理她。
梵音娘娘玉指繞發,嬌笑若絲:“安妹妹好是無情,這般俊俏小郎君,借給姐姐把玩三日而已,怎地這般小氣?”
聲如酥媚嬌嗔,震得幽冥磐石亦顫三分。
周身玄光如霧如紗,似大雄寶殿蒙塵的菩薩泥塑染上粉紅。
安幼漓見她不再掩飾,心含怒意,運起瞳術,抬眸便見那九重蓮臺之上,佛光氤氳間,羅剎真容若隱若現:
觀音玉面配著豔鬼蛇腰!
她暗自嘆息,指尖捏出三枚雷籙,輕聲冷語:“借姐姐幾日捉蟲無妨,但若敢損了沈醉的根基,妹妹捨出三道神雷,也要將這帝城炸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