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晦的一丈淵大部分被海水淹沒,而在此時卻是又極靜,除了海水湧動的聲音外,只剩漂浮在水中的屍體了。

尉遲淵高高懸在它的上空,復仇的笑意掛在臉上,他雙手輕輕向前抓取,似要將這廣浩的土地抓在手中,然後捏成粉末。

“這世上,還有誰能和我作對!”他低聲輕言,語氣中卻是狂妄之極。

“所以說,你才是最接近神的人!”

那個自稱是神的使者的男子,卻是不知何時在尉遲淵身側現出,為附和尉遲淵而笑著。

尉遲淵仰天狂笑,無盡的張狂。

可他卻看不透,量他道行高深,天下無敵,百年後還是枯骨一堆,唯一留下的就是百世罵名。

大海深處,翻滾著純淨蔚藍色的波浪,一艘巨大無比的海船向著大海更深處飛奔著,那船縱有百丈長,寬可四五十丈,高更有十丈,就宛如一座漂浮在海中的巨大山峰一般,大船兩側各十二個巨大的拍水輪,飛快地旋轉著,激水成浪,其勢如飛。

海船很大,一共十一層,下三層是一切雜用之物,中間四層是儲備的食物,上三層便是各位弟子打坐休息之處,最高一層最大,自然是留給仙后的。

可是此時她還是沒有回來。

許多弟子從未離開一丈淵,這是第一次深入大海,一時間歡聲雀躍,難以自制。

情仙子聽著這些聲音,不禁皺眉,對身邊的長老言道:“這是誰家的弟子,重罰!”

那名長老不敢多言,領命而去,愛仙擔憂的看了情仙子一眼,道:“姐姐,仙后現在還沒趕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停下來等一等?”

情仙子皺了皺眉,搖頭道:“仙后道法高深,想是尉遲淵也傷不了她的性命,但若是我們停下了,靠近的萬一是鬼兵,可是如何是好。”

楊清也是附和道:“情仙子所言極是,當務之急便是兩位仙子登高一呼,重立仙后,以……”

“啪。”楊清話未說完,便情仙子一巴掌煽飛出去,右臉立刻紅腫起來,顯然情仙子下手頗重,楊清顧不得疼痛,忙又爬了回來,道:“仙子息怒,弟子並無他意!”

情仙子厲聲道:“仙后未回,你可說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按照一丈淵鐵規,當斬,但我念你為一丈淵立下過功勞,便饒你死罪,回房面壁三年,不得踏出房屋一步。”

楊清連連磕頭,急急退去,情仙子環顧一週,道:“眾位,如今仙后不再,大家更應該齊心合力穩定眾弟子,像剛才他的這些話,萬不可再講!”

眾人齊聲諾,情仙子道:“在仙后未到來之時,我們就由二公主暫時管理海船,等會二公主過來後,我便將仙后留給她的金絲纏妖傳給她,以便她能擔得起這個擔子。”

話音剛落,去尋婉玲的左傾右斜便飛一般跑來,在情仙子面前單膝跪下,道:“稟告情仙子,二公主根本不在船上。”

……

不知昏睡了多久,無寒被猛然劇烈的撞擊聲疼醒了,他摸了摸咽喉處的傷口,竟只剩淺淺的傷疤,那淚人藤的果實果然是世間少有的良藥,但想起那個似嬰兒的哭泣,他便覺得心中一陣噁心。

無寒轉頭打量如今所處的地方,這是一個封閉而乾燥的石洞,兩人來高的洞頂,兩側也有十丈寬,頗為寬敞,洞頂之上更是鑲嵌著十幾枚十分罕見的夜明珠,一顆一顆散發出柔和的光線,把這洞裡照得頗是亮堂。

石床,石凳,石桌,一應俱全。無寒隱隱記起,自己在昏睡過去之前,曾跟某個人說過婉玲告訴他的那個暗穴,莫非就是此處?

“你好些了嗎?”

就在無寒竭力回憶時,一聲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將他嚇了一跳。

急忙轉身,只見五尺之外竟是海水,海水之上懸浮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物體,無頭,無身,無爪,只是黑黑的一堆和兩個彎月般的犄角。

“是你跟我說話?”無寒疑惑的問道。

“當然是我,仙后現在還在昏迷中,開不了口。”那黑色之物竟是無嘴自言。

“黑皮蛉!天下唯一會說話的靈獸。”無寒驚道,剎那間將昏迷前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當下急道:“這是我給你說的那個地方嗎?鬼兵追來了嗎?”

黑皮蛉低低道:“這確實是那個暗穴,鬼兵雖沒有追來,不過,黑霜焰幻化的冰龍卻依然在這周圍徘徊,還是小心為好。”

無寒又道:“鬼葉兒呢,她還在你肚子裡?”

黑皮蛉道:“是的,仙后傷勢很重,還在我肚子裡療傷,只是傷勢太重,怕是……”

無寒擺擺手,道:“讓我進去照看她。”

黑皮蛉‘噢’了一聲,大嘴張開,瞬間將無寒吞了進去。

一股腥臭之位撲鼻而來,黑皮蛉肚子中到處都是粘稠圓滑之物,無寒噁心之意不用言語。

鬼葉兒盤膝而坐,此時斜眼看了無寒一眼,卻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黑皮蛉身上之物皆是上佳的補品,吃上一口延年益壽,常人求之不得,你卻百般厭惡。”

無寒苦笑,卻道:“你好些了嗎?黑皮蛉說你受的傷很重。”

鬼葉兒冷哼了一聲,道:“我是誰?豈能這麼容易就死掉!”說著,臉色微變,又道:“我來問你,你是怎麼知道一丈淵內會有這樣的一個暗穴?”

無寒微怔,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全說了。鬼葉兒聽完後,怒道:“我就知道她不會跟我一條心,這一丈淵內更不知有多少秘密,我還不知道。”

接著竟是猛烈的咳嗽,止都止不住。

此時黑皮蛉又道:“仙后,你身上的陰毒已經接近心脈了,若在不自廢修行,不多時,你就會變成鬼兵一般。”

“多嘴!”鬼葉兒怒道。

無寒卻是看著鬼葉兒,眉頭緊皺,猛然間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了,將鬼葉兒肩頭衣袖撕掉,只見那肩頭肌膚已是漆黑如夜。

鬼葉兒微有掙扎,便不再反抗,反而偎依在無寒身上,大口的喘息著。

無寒急道:“黑皮蛉,可有什麼辦法?”

黑皮蛉卻是無聲以對。

鬼葉兒輕輕撫住他焦慮的臉,搖搖頭,輕柔道:“無寒子,你可記得,在藏龍谷困龍坑邊,你也是這樣抱著我,你可還記得你說過什麼?”

無寒身子微微顫抖,眼淚努力止住,輕聲道:“我當然記得,我說,你以後怎樣,我都會一如既往的保護你,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鬼葉兒笑,憑空畫圓,然後在圓中點上一點。

無寒隨之也笑了笑,道:“這是我們的聯絡符號,‘圓’是表示全心全意,‘點’一心一意。畫一圓,再點上一點,就是要我全力的去做一件事。用道家的解釋:萬物皆圓,始終歸一。”

鬼葉兒額頭已經隱隱顯出黑氣,但她絲毫不顧,幸福的偎依在無寒懷中,輕言:“你都記得,我還以為你心中只有塵筱。”

無寒心中一震,卻將鬼葉兒抱得更緊了,道:“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鬼葉兒點點頭,又恢復以往的冰冷,猛然將無寒推開,道:“你既然還都記得,就算你還有良心,作為報答,我決定助你恢復心脈!”

無寒一驚,隨即大喜,“你說的可是真的?”

此時,黑皮蛉言道:“功力盡消後,陰毒便會消失,但被壓制數十年的詭異禁制有可能從新發動,仙后會再變成十歲的孩童。”

無寒連連搖頭,道:“這麼危險,絕不可以!”

“那你是想讓我活,還是死!”鬼葉兒怒聲道,冰冷的目光不容置疑。

見無寒答應後,鬼葉兒又道:“我將功力傳給你後,再給你鬼道全本,助你重新打通心脈,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將幻笛魔音送到婉玲手中並親自保管黑色賬本。”

無寒點點頭,卻又面有難色,道:“婉玲,她現在都想殺了我,怕是不會見我。”

鬼葉兒冷笑:“她若真想殺你,咽喉那一擊,又怎會打偏!”

無寒一怔,卻是無言。

鬼葉兒道:“若是無事,現在就可開始了。”

無寒眼中一亮,卻是想起一件事,急道:“且慢,你說過,一心重修鬼兵,修成之日,往日記憶會被遺忘。那時,我什麼都忘了,又怎麼能替你將幻笛魔音送到婉玲手中。”

鬼葉兒面色微微一頓,道:“這樣的石室會有紙筆,你將記憶寫在紙上,練成之後,將記憶重看一遍不就行了。”

無寒皺眉,道:“這樣安全嗎?”

鬼葉兒冷笑,道:“我傳你功力後,生死未卜,更是離不開黑皮蛉,誰會去改你的記憶。”

無寒稍有沉默,點頭答應了。

三日後,一丈淵被滅門的消失傳到了聚仙島,眾弟子自然是歡喜雀躍,一片叫好聲。

會仙殿上,眾位首座,長老臉上更多的卻是表情複雜,驚喜交集,想來也是,一丈淵自從有了新仙后,一舉吞併其他三大門派,實力如日中天,鬼葉兒手上的幻笛魔音更是有神鬼莫測之力,放眼天下,誰都不願與其一戰,可如今卻是被尉遲淵一舉殲滅,那麼尉遲淵的實力在這世上豈能還有敵手。

在座之人都極是聰明,誰都可以想得到,尉遲淵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天下正道雲集的聚仙島。

尉遲淵連連打敗萬獸妖王五雲老祖和魔道鬼葉兒,其道行更是讓人恐怖,而如今的聚仙島上,又有何人能與之抗衡。

坐在大殿中央的冷煙雨和風雲道長對視一眼,後者明白其意,點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冷煙雨站起來,向前踏上一步。

會仙殿上的議論之聲立刻止住,眾人期待的眼神都看著冷煙雨。冷煙雨面色嚴峻,環視眾人一週,沉聲道:“諸位道友,一丈淵被滅還只是傳言,我們派出的精幹弟子還沒有傳來訊息,望大家穩定人心,不要妄加評論,詳細情況等聚仙島弟子回來後,定會告之大家。”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冷煙雨話鋒一轉,又道:“鬼兵雖然厲害,但相傳不會御空飛行,而聚仙島深居大海深處,若鬼兵真不會御空,必走海路,聚仙島周遭海路礁岩複雜,沒有引領很難靠近,另外,我和風雲道長決定派出大量弟子,在中原海岸線散佈,破壞船隻,警惕鬼兵,若是沒有船隻,縱有鬼兵有通天之力,也無法靠近聚仙島。”

眾人臉上大放異光,顯然都毀船這個計策很贊同,當時,便有不少門派弟子請願被派出,在聚仙島的時間太長了,規矩又多,眾人早想出現透透氣。

冷煙雨笑著點點頭,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道:“大家莫急,具體出巡細節我們會在商議,大家稍安勿躁。現在先各回住處,等待訊息吧。”

眾人低低施禮,紛紛退下,三五成群,議論紛紛,有對鬼兵感到恐懼的,也有即將出去巡查而興奮不已的,眾人七嘴八舌地嚷著,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或者低低地嘆息聲,各種各樣的表情聲音混在一起,形成了熱鬧的人生。

在人群中的角落,蕭兒臉色微白,被眾人推嚷著往前走著,眼神漠然,怔怔望著腳下,魂兒不知已飛到何處。

“蕭兒。”

一聲輕喚將她驚醒,眼中瞬間泛起喜色,四處張望,卻不期然碰到的卻是小秦錚冷冷的目光。

蕭兒臉色略有失望,忙低首施禮,道:“是師孃啊。”

小秦錚眉頭一皺,並不言語,將她拽出人群,閃身進了旁邊密林,突地怒聲道:“你心中可還有我這個師孃嗎!”

蕭兒臉色一驚,急道:“師孃為何這樣說,蕭兒可曾做錯什麼?”她聲音頗大,引來不少人轉頭看來。

小秦錚輕嘆了一口氣,道:“你隨我回凌雲峰吧,我有話問你。”說完,也不待蕭兒回答,御紙而去。

蕭兒看著她的身影,更是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腳下,還有多事的弟子,看著她的身影,悄聲議論著什麼。

凌雲峰茂盛的青竹林中,小秦錚面色變得溫柔起來,輕道:“蕭兒,無雲子已經回來十日了,你怎麼也不去見他一面。”

蕭兒臉色白了幾分,向小秦錚看去,又低下頭,輕聲言道:“無雲子還在接受黑袍隊的質問,這個時候不方便相見。”

小秦錚哼了一聲,冷然道:“現在黑袍隊長是無寒子的師兄,空悠子。他對無雲子更是百般刁難,你現在不更應該前去護住無雲子,將他帶回凌雲峰。”

當小秦錚說出某個人的名字時,蕭兒的身子明顯的顫抖了一下,她猛然抬起頭,蒼白的目光盯著小秦錚,投去懇求的目光。

小秦錚卻將目光轉向別處,聲音依然冰冷,道:“蕭兒,你別當我是個瞎子,你人雖嫁到凌雲峰,但心卻還在獨龍峰那邊,我說的可對?”

‘啊……”蕭兒突地玉顏泛紅,桃腮飛霞,雙目中更是顯出驚恐之色,她從不敢去想心底忘不掉的身影,如今卻被別人說出,如何不羞。

小秦錚看著她,輕嘆一口氣,緩緩道:“看來我是猜對了,無寒子那孩子我也是很喜歡的,雖然他當初叛逃聚仙島,但我也相信,他不是殺害柳青子的兇手,這孩子性情耿直,又重情義,萬般不會做出那般事情。”

蕭兒臉上顯出歡喜之色,連連點頭,道:“師孃,我也相信無寒子是不會做出殺害師尊的事情來。”

小秦錚卻微微搖頭,道:“可之後,他先是在北國重傷好友無雲子,然後又和魔教的兩姐妹不清不白的,現在他寧願選擇留在一丈淵對抗鬼兵,也不願回來幫助我們,你說他變了嗎?”

蕭兒搖著頭,蒼白的臉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道:“不是那樣,都是謠傳,無寒子道行精深,不會有事的。”

小秦錚臉上現出怒意,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擔心成這樣,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凌雲峰首座夫人,你怎麼可以去喜歡自己丈夫以外的人呢,若讓外人知道了,聚仙島千年名譽便毀在你手裡。”

說到最後,小秦錚地聲音漸漸轉急,語氣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蕭兒低頭不語,面色漸為平淡,卻似並不認錯的樣子。

小秦錚看了她一眼,心中明瞭,又道:“你們倆雖只有夫妻之名,但這‘夫妻’兩個字便將兩個人拴在一起了,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可知。”

蕭兒嬌媚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悽然之色,她白皙的雙手用力揉捏著淡綠衣裙,心中卻似打翻了五味瓶,但不知怎麼,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小秦錚臉色也慢慢柔和下來,輕聲道:“我知道這門婚事並非你願,也知道你心中所念之人,只是世事無常,有些事情到最後才明白,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師孃也不強迫你了,只是叮囑你,不要太執著,不然,到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蕭兒低頭施禮,道:“多謝師孃,弟子不會給聚仙島丟臉的。”

小秦錚淡淡一笑,拍了拍蕭兒肩膀,卻是沒有言語。

青竹茂盛,無風自傷。

人已去,風再起,柳絲曼舞相隨,悵望落花,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