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尖輕點在青磚上,他一手負於身後,劍已在手,劍鞘倒插進了腳下青磚。

栢無心退至一旁,他清楚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看著場內,他心裡升起一陣濃烈不安。

不對!判官向來只會奪人生死,怎會輸,不會,一定不會……

栢無心一再安慰著自己。可邵亭在他心裡留下的印象,讓他那份自我安慰越來越淡,最後剩下得只有擔憂,對判官的擔憂!

判官雙手已經從長袖裡伸出,一雙眼,看著邵亭,就似獵人看著自己的獵物。

“少年宗師,聽聞你曾硬抗浮家主三掌,想來實力定然不俗了!”判官語氣森然,手裡已經握緊兩杆精鋼所造的毛筆。

筆桿是精鋼打造,筆尖是萃毒的鋼針。沾之,奪人性命,的確不是難事。

“判官之名,如雷貫耳;想來,小子今日要想從判官手裡逃脫,怕是有些困難了!”邵亭的笑卻不是苦笑。

“不是困難,而是痴人說夢!”

判官動,風起。筆尖直指邵亭眉心。

栢無心的呼吸減緩,看著迫近的筆尖,嘴角開始洋溢笑意,可笑意卻突然而止。

城牆依舊,只是城牆上的人卻已無蹤。

“判官想一招將我奪命,這才是有些痴人說夢吧!”邵亭的身形不知何時落到了判官之後,手裡亦痕微微泛光,臉上笑意更深。

判官的動作頓在空中,眼裡閃過一絲訝異。

轉身,看著這少年宗師,判官的眼神愈加凌厲:“看來的確是我低估你了!”

“自信是好事,可別盲目!”亦痕一揮,邵亭已經持劍而去。

劍起,生風,已至身前。

判官筆刺出,分兩側而來。

亦痕一蕩,劍氣生浪,判官執筆不穩,身形一偏,邵亭已經持劍錯過。

看著身側那被劃破的口子,判官知道,這一招是自己敗了。

“哼,少年宗師果然不簡單,依我看,你劍法的造詣想來已是江湖頂尖的存在,著實讓人可怕啊!”判官輕嘆一聲,看向邵亭的目光殺意更甚,放任對手的成長,他判官做不到。

邵亭感受到了判官渾身那凌厲的殺意,可他依舊在笑。

“我已說過,命我帶來了,有本事,判官取去便是!”

“狂妄……”

判官出手,奪命筆帶動著寒光而來。

邵亭再退,一退再退!奪命筆與他的距離越發得近,眼看距離不遠之時,判官那冷峻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死吧!”

判官一聲怒吼,突見他手裡奪命筆筆尖散開,那鋼針順勢飛出。

萃毒鋼針飛來,邵亭雖小心謹慎,可面對這突然的變故,亦是色變。

輕雲蔽月劍勢起,邵亭渾身氣勢散開。

覆水勁全力運轉,邵亭周身漸漸圍上一層淡藍色水幕。萃毒鋼針速度不慢,咻咻之聲!

砰砰幾聲,萃毒鋼針折斷在地。判官所用力道可見一斑。

邵亭劍勢一頓,肩上已經插上一枚鋼針,傷口處正不斷往外溢位黑血。鋼針所淬之毒開始在他體內蔓延。

“失算……”

看著撐著自己肩膀的邵亭,判官站在原地冷笑:“少年宗師,這毒可是千屍萬噬毒,無藥可解的,你的命,看來本判官是取下了。”

“無藥可解,是嗎?”邵亭在笑,可無論如何笑,都不能掩去他臉上的擔憂。

判官的話不似假話,如果真的是無藥可解,邵亭還真是不知道該當如何了。

“少年宗師,留下吧,你中了毒,強行運轉內力只會加劇體內毒素的蔓延;不如,隨我去見見殿鬼王,或許鬼王高興還可以讓你的身體做做鬼奴。”

“哼……”

一聲冷哼,原地的邵亭突然一動,身體化作殘影,牽起一道勁風。

勁風至,判官躲閃不及,卻見對方劍光翻滾。胸口處傳來陣陣劇痛,判官閃身撤去,待離得邵亭遠時,胸前已是道道劍傷。

“劍、劍域!”

縱然對方的速度再快,判官也有把握躲開,可剛才那一瞬間自己四周升起的壓迫感讓他渾身像是陷入泥潭。這種感覺,唯有讓他想起這原來只聽說過的劍域!

相傳,但凡天資卓越之人,當自身修為與對武學的參悟達到一個點,便可摸索出自己武道的域!

“少年宗師果然是天縱奇才,可惜啊,這麼年輕便悟出了劍域的劍道天才,今日得隕落在此了!”

邵亭面色發寒,握著亦痕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隕落在此,判官,你太小看我了……呀……”

身負劇毒,邵亭知道想走並不容易,所以在劍域被對方破去時,已經醞釀好了下一招。

川后靜波!

空間,一切都似乎變得緩慢起來。一劍揮去,空中翻滾的氣浪清晰可見。

判官的面色變了,變得蒼白,比之前那本就蒼白的臉更白了。

他怕了,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走!”力喝一聲,判官已經高高躍起,栢無心自然緊跟而上。

見對方如此舉動,神色緊繃的邵亭面色一鬆。他自己的情況他自己清楚,這一劍雖是威勢讓人膽顫,可真正的威力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

“判官,今日之賬來日定當數倍奉還!”

說完,邵亭已經往身後躍下城樓。

“嗯……”躍至一旁的判官看著那突然消散的劍勢,面色一沉:“好心機,這人不死於我鬼都無利,還好,這千屍萬噬毒世上並無解藥。”

“真的無解藥嗎?”栢無心的心裡,那一份擔憂越發濃烈。

見到這家少主這番模樣,判官只是失望地垂了下頭。對手固然可怕,可不戰而怯,他已經失去了繼承這東殿的氣魄!

“奇怪……”周圍的聲音似乎有些雜亂,判官循聲望去。

離城門不遠處此時卻是不知為何燃起了熊熊烈火,更是有不少的守城弟子躺倒在血泊之中。

“可惡……”這一刻,判官明白過來。

栢無心被判官的憤怒驚醒,看著那片區域,也是明白過來。

“調虎離山,以一人之力牽扯我們二人,讓後讓其同伴躍牆出城,他成功了。”栢無心一嘆。

這人,他此生不想再與其遇見!但願,真如判官所說,那毒,真無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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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悠悠,那流動的聲音似乎是這天地間唯一的聲音了。

她靜立河畔,望著那流水,不知在思慮些什麼?

“姐姐!”

來人是秋菊,她早已聽出。

“都辦妥了?”她只是輕聲問道,語氣裡並無多少關心。

對這些她本就看淡,只是有時候迫於某種壓力,她不得不這麼做。誰讓她是洛神閣的主人了。

“姐姐,一切事宜都已準備妥當;綰家與浮家也送來訊息,盟約達成了。”秋菊與她不同,語氣裡充滿了喜悅。

想想,洛神閣沉寂了這麼久,現世對他們來說的確是一件幸事。

“是嘛,還真是幸事。”疏影的目光望著流水,淡淡說道。

疏影的口氣讓秋菊不解,看著她的背影,試探問道:“姐姐有心事?”

“呼……有吧……”疏影並未打算隱瞞。

秋菊的面色微微一變,看著疏影,疑惑道:“姐姐,怎麼了嘛?”

疏影回過頭,凝視著她,好半晌才道:“含辭訣,我始終差一步!”

“是、是什麼?”秋菊疑惑。

疏影陷入沉默,良久的沉默,最後緩緩說出:“情!”

情!秋菊愣在原地,她自然明白自己姐姐說出這話是什麼意思。臉上不免多了一份擔憂。

“姐姐……”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現在不清楚的是,那最後一層到底是要動情,還是要斬情……”

“斬、斬情!”秋菊的面色發白,斬情是什麼意思她懂,斬情所要傷害的人是誰她也知道。

“姐姐……”她想開口,可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

疏影淡淡一笑,目光又回到那湖面之上。

“含辭訣不能大成又如何了,我突然覺得他有些話說得真的很對。”

“什麼話?”秋菊注意到自家姐姐的面色變化,似乎她想通了什麼。

“人活一世,註定有些東西可以要,有些東西要不到;取捨,是人存世最大也是最難的選擇。”她笑了,似是三月的初陽。

可惜,此時能看見這麼美麗笑容的人,只是另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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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不清楚這裡是哪裡?

夢、現實、還是虛幻!

也許從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自己眼睛的時候,他就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在了夢裡還是在現實中。

臉,一張張的浮現、破碎!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的腦海裡閃過了多少東西?似是他的一生、那個世界的一生,這個世界的一生,都在他的腦海裡一一閃過。

我,死了嗎?

他自問著,可在這裡他得不到回答,甚至連自己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開始感到喉嚨發乾、渾身僵硬、身體陷入一片冰冷,像是沉進了一座冰湖。而他一直再往湖底沉去。

醒醒,醒醒!

似是有人在搖晃著他的身體,他想不起那人是誰,可這聲音他覺得很熟悉。

漸漸得,他似是開始有了力氣,而說出那聲音的模樣也漸漸在他的腦海裡清楚了起來。

“猴子……”終於他一聲驚呼,意識似是找到了一處棲息之所。

睜眼!入眼的卻是一副蒼白的不能再蒼白的臉,那一雙眼眸,還有淡淡的猩紅在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