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樓上的男人握緊了拳頭。
夜幕中,方棘的話語微寒。
濯軒抬起頭,平靜的看著他,而後輕輕說道:“我要是說不是,你信嗎?”
方棘定定不語,陷入了沉默的黑暗中。
夜風捲起落葉如鬼魅般飄蕩,枯枝朽木像是蒼老的臂彎,在夜空中延伸盤旋。方棘冰冷的聲音在夜風中愈寒,“顏姐在哪裡?”
夜幕中,木屋下的人影模糊,濯軒的聲音同樣冰冷,“你知道,她早已死了。”
方棘在木屋前冷冷的笑著,冷風漸大,捲起濯軒身上的長袍,如男子的冷笑一般貼著他溫熱的面板而過。
方棘站起身子,狂風擠進袖口,冰涼的感覺貼著汗毛瞬間傳遍全身,就像是盛夏的暴雨,迅猛強勢。他轉身走進了木屋裡,將腰間的竹簫解下來放在了桌上,便轉身走了出去。
“咯吱。”木門關上的聲音輕輕響起。
然而他還未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了一聲巨響。
說是巨響,其實聲音也並不是很大,只是由於周圍異常的安靜,此時無論什麼超出人們反應的聲音都會顯得很大、巨大。
木屋倒塌了,在他的身後轟然倒下。
它在此歷經十幾載春秋,風吹、日曬、雨淋,木樑和棚頂都以腐朽,按理說早在多年前就應該倒塌,能撐到現在完全是奇蹟。
方棘和濯軒同時轉過頭,身形停在夜色中,沉默了許久許久。
……
……
極東之地。
道人睜著眼,大海在他的眼中沸騰,他閉上眼,洶湧散盡,水浪喧囂停止,一時沉寂如同冰封。
雪銘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喚道:“道長?”
道人回過頭來對她笑了笑,然後將目光瞥向燕雲陌,抬起手指向山間的雲朵上,說:“看見那幾片雲朵了沒有?”
燕雲陌幾人抬眼,點了點頭。
“在我的記憶裡起,那幾片雲朵就一直掛在那裡。”
道人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他說:“每隔一段時間,那幾片雲朵都會悄悄發生變化,變成巨獸的模樣,變成人形,變成宮殿,沒有任何的外力改變,仿若天成,是無數年來這裡最奇異的風光,若說這處仙山最奇異的一點,我想就是山上掛著的那幾片雲朵。”
道人抬起步子,從礁石上緩緩的走了下去。
他看著山間的那幾朵白雲,目光中露出與往日不符的神彩。
燕雲陌幾人也起身跟著道人的背影走去,山頂上的雲朵像是堆積不化的白雪,又像是懸在天際的塵埃,不落凡塵,不入仙府,掛在天上浮浮沉沉。
燕雲陌看著天空上的雲朵許久,最後慢慢說道:“道長認為這和仙台有關?”
桑海和崇遠也抬頭露出詢問的目光。
道人點頭,低聲說道:“每隔十年,當這些雲朵由巨獸之形變成宮殿的時候,會有一條彩虹出現,從山頭上掛起,一直延伸到這片海域的盡頭,就像是架起的一條可以通天的橋樑。”
桑海幾人凝固呼吸,靜了片刻之後,面面相覷,桑田忍不住的問道:“彩虹不過是一種自然的景象,不知道長的意思是?”
“這道虹橋像是實物一樣,一切物體都可以踏上去,並非虛有。”
燕雲陌問道:“道長可曾踏上去過?”
“沒有。”
“這是為何?”
道人的目光平靜,眼皮卻在微微的顫抖,過了半天他才說道:“我不想離開這裡。”
燕雲陌低下頭想了半天,然後問道:“距離那條彩虹再次出現還有多久?”
“三個月整!”
……
……
世內大禁,天啟城。
此時南郊黑夜如幕,夜風吹起衣角,方棘看著倒塌的木屋,回首望天。
濯軒略帶嘆息的說道:“舊屋倒,舊人遠去,舊事不提。”
“我讓人給你做了一身新的盔甲,你要去看看嗎?”
方棘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而後說道:“多謝陛下,可惜我想方棘此身是用不到了!”
濯軒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抬起頭看著不見星群的夜幕,略帶惋惜的說道:“你決定好了嗎?”
“嗯,”方棘點了點頭,“這十年來,我經常想起幼時的回憶,如今老了,卻還懷念著童年。”
說完這句,他靜了片刻,而後繼續說道:“還望陛下成全。”
濯軒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可是他們不說話,不代表就沒有別人說話。
有人從遠處緩步而來,腳步踩著落葉在黑夜裡咯咯直響。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是一首古詩,在來人的口中輕輕轉出。
黑夜中的來人一身白衣,身形和方棘有些相似,這是一個真正的書生,他的手中沒有筆紙,沒有任何外物襯托,單看一身白衣似乎很難說明他是一個書生,但是在他的身上卻透著一股飽讀萬卷詩書的豁達與睿智。
他口中念著古句,一步步的向著濯軒和方棘走來。
夜色黑暗,很難看見外物,但是他的身影在林間卻是十分的清晰。
方棘看向來人,抬頭與其平視。
濯軒微微皺眉,而後輕聲哼道:“是你!”
皇帝的聲音透著些許驚訝,來人看著他輕笑道:“自然是我了。”
他的腳步不停,踩著落葉緩緩的走到了濯軒的身前。
在書生從林間出現的一刻,遠處城樓上,身著新甲的男人平靜的目光驟然亮起,像是瞬間劃開了黑暗的密林,他抬起腳步向前踏去,天涯咫尺,當腳步落下的時候,他的身影便已出現在了濯軒的身邊。
他自然便是墨淵,他也只能是墨淵。
嶄新的盔甲在夜色裡透著新意,似乎還在他的身體上微微顫抖,像是恐懼,又像是對於第一滴鮮血的期待、興奮。
他站在濯軒身前,冷冷的向書生看去。
方棘轉過頭看向皇帝,輕聲問道:“陛下認識他?”
濯軒抬起頭,冷聲笑道:“可不單單是認識。”
此時墨淵才轉過頭,向著方棘微微頷首。
書生看了濯軒一眼,而後輕聲笑道:“鬼將軍,儒將軍,陛下的膽氣倒是越來越小了。”
皇帝笑了笑,而後問道:“怎麼說?”
書生指了指他身前的兩人,“當日在天啟城的時候,陛下只帶著一個侍衛,如今外出,卻帶著兩位大將,難道不是陛下的膽子變小了嗎?”
墨淵冷哼,將左手放在了腰間的鐵劍上,在他正要有所動作之前,濯軒的手從後伸來,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他停下手定定的看著眼前的書生,不在有任何動作。
書生看著方棘和墨淵,點頭讚歎道:“天才,將才。”
濯軒笑了笑,接上了前面的話題,“夜間太黑,自然要帶兩人探路。”
“你連天寒都不怕,竟然會害怕夜黑?”
濯軒說:“先生怕是不知道在之前我可是染了一身的風寒哦,而且夜越長便越黑,噩夢也就越多。”
書生沉默了半天,然後說道:“你著急了?”
“不,”濯軒搖搖頭,“還有不足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