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重了,快快請起。”

秦政站起身,摻著他的胳膊,親手將他扶起:“什麼罰不罰的,不過是說說而已,你我可是親兄弟。”

“陛下如此待臣,臣弟敢不肝腦塗地。陛下放心,臣弟會一直支援陛下,不管有多少人阻攔,臣弟皆會擋在陛下身前。”

秦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深情,一切盡在不言中。

壽王告辭離去,在踏出朝天宮的硃紅大門時,立刻拍了拍肩膀上的衣物,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極為難看,滿是厭惡嫌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那煉丹爐炸得如此轟轟烈烈,半座京城的人都聽見了。

可那秦政竟然毫髮無損,莫說受傷了,連一根頭髮絲兒都未曾少。

壽王憤憤地在門前的石獸上踹了兩腳,想到這裡是皇宮內苑,滿是耳目與眼線,只得暫時剋制住心中怒火。

垂下頭來,眼底寒意吞吐。

不行,絕不能這樣算了。

他心念一動,很快又浮出一個主意。

在向西宮太后請安之後,他便帶著隨從,向國子監走去。

國子監後面的大街上,聚著許多風格各異的酒館茶樓。

每當學子們讀書疲倦了,便會趁著閒暇時光來到這裡,約上三五知己好友,尋一處安靜的角落,喚來小二,要上一壺香醇的美酒,激昂文字,暢談國事。

或是興致到了,僱上一條精緻的小舟,叫上一二位貌美如花的花娘相伴,泛舟於碧波湖上,美人在懷,飲酒作樂,好不快活,當真是說不出的人間樂事。

也經常有詩篇或是驚世駭俗的言論從這裡流出。

有人因此獲罪,也有人趁機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距離國子監不遠的登科樓。

壽王到的時候,在二樓要了一個視野開闊的雅間。

過了不久,一個讀書人慢步走了進來。

“參見壽王殿下。”

“李才子,快快請起,無須多禮。”壽王靠窗而坐,舉著茶盅淡淡道。

李逸雲莫名有些侷促,雙腳下意識並在一起。

國子監內眾多學子,大多家境優渥,非富即貴,而自己卻是罕見幾個家境貧寒之人。雖然在學府之中有才子之名,可在真正的皇室貴胄面前,還是覺得底氣不足。

“逸雲,你可聽到了昨夜的響聲?”

“聲音如雷,震徹京師,學生也聽見了。”

“你可知是怎麼回事?”

“還請殿下賜教。”

壽王添油加醋將事情說了一遍,李逸雲還未聽罷,已是勃然大怒。

“如此昏君,簡直令人髮指。殿下,難道那滿朝文武,都是聾子啞巴不成,怎能縱容昏君如此胡作非為!”李逸雲義憤填膺。

壽王苦笑一聲,道:“群臣有耳朵,不敢聽,有嘴巴,不敢說。退一萬步,也並不是人人都有李才子這般的琴心劍膽。”

李逸雲只感覺血管裡的熱血在奔騰,他昂起頭,怒髮衝冠道:“壽王要學生做什麼,儘管吩咐便是?”

壽王笑笑:“李逸雲,你可敢直筆上書,勸諫陛下?

當然,此事幹系重大,你若不敢做,也怪不得你,只當今日我們沒有見過。”

李逸雲冷笑一聲:“壽王無須多言,學生固窮,硬骨頭還是有幾根的。學生召集同窗,聯名上書,將昏君的醜事公之於眾。”

“好,好氣魄,好膽量,羞殺朝中文武。”壽王起身站起,“我先以茶代酒,敬李才子一杯。”

李逸雲端起茶盅一飲而盡,只感覺滾入喉中的茶,比酒還要燙。

時間又過去幾日,壽王一直關注著這件事的最新進展。

“殿下,有好訊息。”

幕僚急匆匆而來,李逸雲正在廳內悶坐。

“講,出什麼事了?”

“那李逸雲糾集了許多國子監的讀書人,浩浩蕩蕩,要去皇宮向陛下上書,鬧得滿城風雨。還有許多城中的百姓,也隨著他們一起往皇宮去了。”

“然後怎樣?”壽王頓時來了精神,從太師椅上坐起。

“被宮中侍衛擋住了。”

“這……算什麼好訊息。”雖然事情仍按自己的計劃穩步發展,但壽王仍覺得有幾分意猶未盡。

早知道便買通侍衛,放幾個書生進入皇宮。

到時候,便是震驚天下的大新聞。

“可這些書生果然有幾分膽量,他們聚在宮門前不散,李逸雲更是當眾做了一篇滿江紅,罵得酣暢淋漓,文采斐然。如今,這篇詞已經在京城傳開了。”

“當真,怎麼寫的,快取來我看?”

“殿下不必心急,我已經謄了下來。”

說著,幕僚從袖籠中取出一張白紙,雙手捧到壽王面前。

壽王翻開看了一眼,眼睛越睜越大,眼底精光閃爍,那光芒似乎隨時都會噴薄而出。

“好好好。”

讀罷之後,他以手拍案,興奮道:“李逸雲果然有些才氣,罵得痛快。”

他心中隱隱有些期待,有了這篇滿江紅,即便他不被丹爐炸死,那龍椅他也坐不安穩了。

……

大內,朝天宮。

趙婉兒到的時候,見陛下站在案前,全身風肉身,盯著眼前的天平。

“好了,好了,再添一些。”

他臉上多了些碳黑,衣衫的扣子也沒有扣好,似乎身周的一切都顧不得了,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一堆黑色、白色和紅色的粉末。

趙婉兒等了一陣,秦政才注意到她,鬆了鬆肩膀道:“皇后來了,瞧你心事重重,是有什麼事?”

趙婉兒苦澀一笑,道:“陛下,這丹能不能停一停再煉?”

“出什麼事了?”

“再煉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了。”

“嗯?”

趙婉兒無奈,只得對秦政實話實說:“陛下吩咐我盯著宮裡宮外的事,我也留了心。最近幾日,有一些國子監的學生聚集在一起,要向朝廷上書,請求罷黜陛下。

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外面響起壽王的聲音,他提著袍子跨過門檻,急匆匆而來。

“皇后娘娘也在這裡,臣弟這廂有禮了。”

趙婉兒口中嗯了一聲,便避到了後殿。

秦政問道:“出什麼事了?”

壽王一臉急切道:“宮外有幾個不懂事的刁民聚集在一起,大聲嚷嚷著反對陛下修仙。

就是他們這些人,搞得滿城風雨。

還有一個姓李的,公然寫了一篇反詩,在詩中辱罵聖上。”

秦政見他手裡託著一張白紙,道:“拿來與朕看。”

“陛下看歸看,可不要動了真怒,為這幫人,不值得。”

秦政接了過來,見白紙之上,一個個墨字堆在一起,堆成了一篇慷慨激昂戴爾滿江紅:

宮室幽沉,丹爐畔、妄求仙訣。君豈念,邊關烽火,庶民啼血。四海瘡痍皆不見,一身痴夢何時絕。任朝堂、臣下苦相諫,情猶切。

江山亂,胡虜獗。神器在,君心別。棄社稷安康,獨鍾丹穴。國祚將傾猶未悟,生靈塗炭憑誰雪。嘆昏庸、空負萬民期,千秋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