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剛殺滅了這一眾邪道,又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闖過來?
兩人的臉上不禁帶了幾分肅穆的神情,握持兵刃的手又多用了幾分力氣,謹慎地盯著門外歌聲傳來的聲音。
“林間青雀兒,來往翩翩繞一枝。”
“莫言不解銜環報,但問君恩今若為。”
“咦?夏卿,前面又有一個旅舍,不如沽上些美酒再繼續走?”
接著,一道趔趄的腳步聲傳來,隨後,另一個人語氣擔憂道:
“伯高,你小心些。”
“哈哈哈,”那人又大笑起來:“無妨,且讓我去看看。”
而後他衝著門內大喝一聲:“博士,出來些!”
門內,唯有李孚二人面面相覷:
“蘭前輩,這兩人應當不是邪道的後手,好像只是過路的旅人罷了。”
蘭斯年也是眉頭一展,扭頭將魚竿靠在牆角:“那一切都由你定奪便是。”
接著,蘭斯年竟是抱著膝蓋坐到地上,嘴裡還哼起小曲,全然不顧門外的兩人。
“就這麼當甩手掌櫃了?”
李孚瞳孔一縮,哭笑不得地看向蘭斯年,隨後,他便聽到了門外傳來的疑惑聲:
“奇怪,外面明明有馬匹,怎得不見人出來?”
李孚聽罷心中暗笑,為了引他們上鉤,丁歸帆可是將這個旅舍好好佈置了一番,至於門外那醉漢看到的馬,應當是他和蘭斯年的。
沒成想誤打誤撞,倒讓他認定這旅舍是可以進的。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沉重的木門便被一隻大手推開。李孚拄著長劍,饒有興味地看向推門而入的人。
這個名叫伯高的醉漢看起來五六十年紀,幞頭被隨意地撇在肩上,稀疏的頭髮散落在耳畔,跟他花白的鬍子一道垂在胸口。
寬大的袖袍之下,一隻枯槁的手還放在門上,醉眼打量著屋內,不住嘟囔道:
“博士,怎麼連出門都不……啊!”
待看清屋內的景象之後,醉漢被嚇得一激靈,登時清醒過來,嘴裡也迸出一聲慘呼。
而後他看到了一臉微笑的李孚,雙手緊緊抱在胸口,嘴唇不斷翕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怎麼了?”
與他同行的年輕人聽到慘叫聲後,很快便闖進門內,他很快掃視了一圈,臉上也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而後,他同樣看到了李孚,稍稍整理了下情緒,朝李孚拱手行禮道:“不知這位郎君如何稱呼?”
李孚眉頭一挑,這個中年人倒比那醉漢要鎮定得多,而且他衣著華貴,禮數周到,恐怕也出身於富貴人家。
而後他回禮道:“鄙人蘇州李孚,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李孚?”
那中年人的面色明顯變換了幾分,而後客客氣氣道:“本官侍御史王縉,王夏卿。”
弄明白了此人的身份以後,李孚同蘭斯年都是面色驚變,且不說侍御史一職對於他們江湖人來說便是如天一般高的距離,王縉此人的出身也是華貴非常。
他乃是當今吏部郎中王維的胞弟,進士及第之後授官侍御史。光是這層身份,便能壓得李孚難以動彈。
但現在王縉的態度似乎格外和藹,這也讓李孚稍稍鬆了一口氣。
“只是他一個臺院官員,跑來河南道做什麼?”
李孚眉頭微皺,心中思忖,隨後轉念說道:“還不知這位前輩是誰?”
老丈此時的酒已經醒了大半,仍是面露驚惶地看著李孚,見到他這副樣子,王縉尷尬一笑道:“這位是‘吳中四士’的‘張癲’。”
“原來是張伯高!”
盤坐在一旁的蘭斯年猛地站起身,衝張旭拱手行禮:“咱的一位老友可常常提起你呢。”
緩過神來的張旭這才平靜下來,聽到蘭斯年的話,不禁好奇道:“哦?不知郎君的老友,張某可曾認識?”
蘭斯年微微一笑:“他是袁州彭構雲。”
“郎君竟是彭構雲的故人!”
張旭神色激動地笑了出來,同蘭斯年一道走到一邊敘舊。
“沒想到彭先生同名動天下的‘草聖’也有這麼深的交情。”
李孚望向聊得熱火朝天的蘭斯年二人,心中不住感慨起來,看來能加入八星教的人,個個都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這時,王縉也艱難地跨過一地屍體,走到李孚身旁,指著那些斷氣的邪道問道:“李小郎君,不知這些人都是什麼來頭?”
“他們都是邪道,在此設下埋伏,要取我和蘭前輩的性命。”李孚面色嚴肅道。
搞清楚事情的緣由以後,王縉的目光也不由得認真起來,一道寒氣從他的身子裡迸發出來,感受著這股氣息,李孚不住感嘆道:
“不愧是大唐的諫官,這股氣勢也是我企及不了的。”
“李小郎君莫怕,此事本官會如實上奏,這些邪道的氣焰若再不打殺打殺,恐怕真的會出大亂子。”
李孚也頷首稱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從水槿到丁歸帆,這些邪道出沒的頻率似乎也高太多了。
而後王縉話頭一轉,關切地問道:“不過,李小郎君,你這傷勢可還嚴重?”
李孚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周身多了三五道刀傷,都是那些倉皇的邪道所致。不過都是些淺淺的傷口,滲出了些血液,打溼了外衣。因此,他才看起來格外可怖,也把剛進門的張旭嚇得不輕。
“無妨,”李孚輕笑道:“一些小傷罷了,過會李某自會處理。”
“李郎君果然豪情萬丈,”王縉慨嘆道:“看來長安那邊所言非虛。”
“哦?”一聽這話,李孚也來了興趣:“長安那裡……有關於李某的話麼?”
“李小郎君有所不知,你的名字,倒也在長安傳了一段時間哩。”
王縉笑了一聲,隨後繼續道:“前些日子聖人壽辰,建寧郡王一罈美酒,直接勝過了其他郡王處挖空心思準備的壽禮,博得了聖人的歡心。”
“在那之後,便有人挖出了那酒的來歷,可是李小郎君親手釀的?”
看著笑眯眯的王縉,李孚也只能無奈地承認了自己的事情。
京城那邊人多眼雜,更別說這是李隆基的生辰。即使李倓有意隱瞞,自己同他的交情也一定會被挖出來,所以自己的名字會傳入長安,也在李孚的意料之中。
“況且,近來長安來了一個少年商賈,手段凌厲,眼光狠辣,如今已經隱隱間成為長安名列前茅的商人……”
王縉的語氣拉長了些許,繼續朝李孚笑道:“此人名為林步聲,可是李小郎君的友人?”
被王縉這麼一掃,李孚只覺得自己一切秘密都無處遁形。
“不愧是言官,這等識人之術也不是我所能匹敵的。”
“但林步聲的成果倒出乎我意料,如此也好,前往長安也能少些阻礙。”
李孚見無法隱瞞,索性將林步聲與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
“怪不得!”王縉驚呼一聲:“那個小郎君似乎有奉信王的背景,原來這也出自李小郎君之手!”
聽到這裡,李孚的表情凝重了幾分。王縉口中的奉信王便是阿布思,如今被李隆基賜名為李獻忠,而突厥一脈也安置在了朔方節度之處,受王忠嗣管轄。
只是這些話從王縉口中說出來,就多了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他說這話,是代表他個人,還是代表臺院?”李孚的眼神翕動,心緒快速翻飛。
若是前者還好說,但若是後者的話,那便說明自己的步步謀劃,已經被長安城中的有些人注意到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的佈局恐怕就不會像之前一樣順利。
暫且壓下心頭的擔憂,李孚偏頭問道:“還不知王御史此番來到河南道,是所為何事?”
方才王縉問了那麼多,已經將李孚的底細打探了大半。如今也該換他主動進攻一番。
王縉剛欲回答,旁邊便傳來張旭的聲音:“王賢弟是陪我來的。”
李孚二人望過去,張旭同蘭斯年笑意盈盈地走來,繼續解釋道:“老朽要去蘇州尋個故人,可這路遠天熱,只能拜託王賢弟隨我同往。”
李孚微微頷首,再次看向王縉,只見他臉上滿是誠懇,不像是在撒謊。
“這麼看來,此次他是因公出行,但提起林步聲一事,未免沒有敲打我的意味。”
正在李孚沉思的時候,張旭突然又說道:“這些邪道的事情,老朽也知道了,所以老朽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李小郎君可否同意?”
李孚驚訝地看向蘭斯年,而他也是微微頷首,李孚這才問道:“不知張前輩是什麼意思?”
張旭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隨後說道:“既然邪道已經盯上了二位,而二位也是要去往蘇州。何不與我們同行,這樣折衝府的護衛也能保護一二,那些邪道忌憚我二人的身份,興許也不敢造次。”
此話一出,王縉也撫掌說道:“對啊!李小郎君,不如同我們一起,路上還能多個照應。”
李孚聽到張旭的提議,不禁低頭沉思起來。
既然他和蘭斯年的行蹤已經暴露,之後的路上一定會遇到邪道更喪心病狂的夾擊。況且丁歸帆已經摺在蘭斯年手中,恐怕他們還會派出更多的高手。
即使自己已經今非昔比,也不一定能撐得住邪道的車輪戰。
既然如此,不如聽從張旭的建議,還能省些力氣。
想到此處,李孚便點頭笑道:“二位此行之恩,李某定湧泉相報。”
“哈哈哈!”
張旭仰天大笑道:“這倒不用,要謝就謝夏卿吧。”
“李孚,”
蘭斯年這時牽住李孚的手,將他朝後拉去:“咱幫你處理下傷口吧。”
而後他向王縉二人投去一個歉意的微笑,王縉也會意地轉身向外走去。
“蘭前輩這是做什麼?”
李孚雖滿腹疑惑,但還是跟著蘭斯年朝後走去。
待到了廚舍,李孚才看到此處駭人的一幕。
只見七零八碎的屍塊散落一地,乾涸的血跡呈現出暗紫色,灑落在廚舍的每一個角落。
“這些……都是旅舍的夥計!”
觀察許久之後,李孚才驚呼道。
“不錯,”蘭斯年太陽穴上的血管微微跳動,明顯是在壓抑心中的怒火:“這些畜生,連咱從海里打的魚都不如。”
“你選的是正確的答案,若是不和王縉他們一起,恐怕平白死去的百姓還會更多。”
李孚頷首認同,為了誘殺他們兩個,丁歸帆竟然能下令將一個旅舍的人盡數虐殺,更別說其他人會做出什麼事情。
而後,李孚突然想到蘭斯年殺死丁歸帆的手段,看向他手中的魚竿,怯生生的問道:“蘭前輩,李某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蘭斯年微微一笑,輕聲問道:“怎麼?”
“你那魚竿……為何會藏有毒針?”
聽到這個問題,蘭斯年掂量了幾下自己的魚竿,輕笑道:“咱還以為是什麼高妙的問題呢。”
“只是一些小小的機關術罷了。”
而後蘭斯年揮舞起自己的魚竿,接著朝李孚解釋道:“這魚竿乃是玄青門掌門所制,通體精鋼打造,裡面還藏有八門奇術機關。”
“斬殺丁歸帆的那一招,便是其中之一了。”
說罷,蘭斯年笑嘻嘻地看著李孚,將金瘡藥抹在他的傷口上。
“玄青門!”
李孚心中微微震驚,就在不久前,他還從崔乾祐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
“看來這個魔道門派蘊藏的秘密,不可謂不小啊。”
李孚一陣感慨過後,身上的傷口也被處理了七七八八。這時,屋外遠遠傳來張旭的聲音:
“李小郎君,我們走了!”
李孚同蘭斯年對視一眼,旋即輕笑著走出門外,同王縉二人再次踏上前往蘇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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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王縉的護衛震懾,一路上倒沒有多少邪道敢放肆,僅有的幾個也在蘭斯年和護衛的圍殺下送命,半個月之後,李孚也是平平安安的來到了蘇州城外。
“張前輩,此山便是虎丘山。”
李孚指著四旁的山林,興奮地朝張旭解釋著。
到了虎丘,便離蘇州縣城不遠,林步吟此時也正在蘇州城中,這也是李孚期盼許久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