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上書房。

“什麼?”

接到前線戰報的一瞬間,驚駭交加之下,胤祥豁然起身,直接將身後的黃花梨圈椅給撞翻在地。

“全軍覆沒於榆河之畔!”胤祥厲聲喝問,補充道:

“胤褆呢?”

“戰死於斯!”

“鈕赫呢?”胤祥繼續問道。

“大阿哥所部全軍覆沒之後,鈕赫率部姍姍來遲,目睹戰場情況之後,沒有和李德彪交戰,便是驚駭欲絕,直接率部北逃,聽說......聽說......”

“聽說什麼?”胤祥緊緊捂著胸口位置,臉色發白,一字一頓。

“聽說逃遁路上,路過一處蘆葦蕩時候,忽而狂風驟起,鈕赫以為是李德彪的追兵殺至,直介面吐白沫,驚駭昏死過去......如今在部下的護送下,已經回到順義城中,閉門不出了。”

聽到侍衛的回話,這位滿清怡親王眼角青筋猛跳,雙唇緊閉,強忍著沒有一口老血吐出來,

噔噔噔,

捂著胸口倒退著倒在了椅子上。

“王爺!”

殿中一種侍衛和太監皆上前護持。

“還用不著爾等來扶!”胤祥一把將眾人推開,怒斥道:“本王還沒有到如此地步!”

噗!!!

話音剛落,

胤祥臉色猛然一紅,而後哇的一聲,鮮血直接從口中噴出,飛濺丈許,

撲通!

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胤祥臉色一陣紅白變化,雙眸緊閉,豆大的汗水從額頭冒出而後滴落在地上。

整個上書房中,其餘人盡皆噤聲。

一股悲哀和絕望,瀰漫在整個房中。

一年之內,原本如日中天的大清王朝,

如今諸皇子連同先皇陛下,死的死,亡的亡,

始作俑者的勢力和實力已經越發強悍,到了幾乎無可壓制的地步,

新皇幼弱,輔政老病。

誰人可堪託付呢?

大清江山,好似已經是風雨飄搖了!

“佟大人到!”

“馬大人到!”

“三阿哥到!”

好似一同收到了訊息,原本在衙門理政的幾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來到了上書房中。

“出事了?”

佟國維率先開口。

老三胤祉跟在後面,馬齊是最後進屋的。

“胤褆戰死,西山大營,銳建營,全軍覆沒,”深吸一口氣,胤祥的聲音好似陰冷,好似從陰曹地府之中傳來的。

“什麼?”

三阿哥胤祉立刻經叫起來。

“不是說,叄萬八旗精銳全部出動,而那李德彪只有不到三千人嗎?三萬人盡數被滅!那熱河和承德的兵馬呢?還有薊州府,薊州府向來兵馬強悍,他們沒有從東側將李德彪包夾嗎?酒囊飯袋!一群蠢豬!大清的江山總有一天要被亡在這些人的手裡!”

胤祉好似是在質問胤祀,又好似是在無奈的咒罵。

整個上書房中,兩個阿哥,胤祥和胤祉的臉色和表情,都是陰沉的能夠滴出水來。

佟國維的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

在進入上書房之後,只問了一句:出事了?

而後便是胤祉的叫罵和胤祥的不住的咳嗽。

只有這位三朝元老,看起來沉著的很。

果然是老成持重,輔佐相國,康熙皇帝曾經欽點的託孤重臣。

半晌之後,看胤祥和胤祉都已經不開口說話,這才悠悠然道:“其餘的話先不說了,老夫現在只問一句話,李德彪的兵馬如今在什麼地方?”

“休整兵馬,好似要繼續南下......”胤祥又猛地咳嗽了兩聲,在飲了一杯湯藥後才將那口老血堪堪壓回去。

“立刻整備兵馬,保衛京師!!!”胤祉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崩地裂的訊息:“京城還有多少人馬?”

言罷,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胤祥。

此事,作為京城總制,領內侍衛大臣的怡親王胤祥最是清楚。

“目前兩萬餘,”胤祥喘著粗氣,輕聲回道:“而且,只要一封調兵的旨意出去,三天之內,京城四周能夠調動起來七萬人馬,還不算南方諸省的八旗和綠營兵!”

胤祥知道幾個人在想什麼,立刻補充道:“京城無恙!”

“是了,如果他李德彪只是路過京城,那也還好,”胤祉撫著胸口,好似在順氣一般:“兩萬人據守城池,他無論如何也攻不進來,需要兩天,便有勤王兵馬來到,他也就逃之夭夭了!”

“三哥......”胤祥實在有些聽不下去。

他李德彪區區三千餘人,實心瘋了才敢來進攻京城!

而且,只要他敢來,胤祥就絕對能讓他有來無回!

“怡親王,還有一件事,需要儘早的打算!”許久未曾開口的馬齊終於上前一步。

“何事?”胤祥皺眉問道。

“那河東府如今已經圍困七八日,卻仍舊久攻不下,實在不像話,”馬齊開口:“我看必須加緊調動其他省道兵馬,務必在李德彪回援河東府之前,將其拿下!不然,後患無窮!”

“是了,我也正有此意,”胤祥點點頭:“要不然,就調四川以及河南省道的兵馬,共計叄萬,去往河東府......”

“奴才附議!”

“京城的手背兵馬,便由馬齊和三哥你們兩人調動和佈置,有任何問題,可以來找我!”胤祥分身乏術,只能將此事先交給馬齊和胤祉兩人。

如今自己總掄朝政諸事,

而佟國維除了如常處理上書房的摺子,還兼著稅務和戶部的差事,也是分不開身。

“奴才(臣)遵命!”

不多時,上書房中諸事論畢,眾人散去,胤祥才站起身子,臉色明顯的蒼白如紙。

“王爺,太醫說過,您還是要多加休息才好......要不然您的身子骨倒下去,那我大清朝可如何是好啊!”

“無妨,準備車攆,去宗人府!”

遵命......

老太監心知肚明,宗人府中,還關押著兩個皇子呢!

噠噠噠......

腳步聲傳出去好遠好遠。

宗人府好似永遠這般的孤寂,如同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地方。

胤祥曾經被關在這個一年不到,便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他太瞭解這種環境給人的壓力和恐懼了。

嘎吱一聲,房門被開啟。

“王爺,到了,”看守的太監轉身朝著胤祥一躬身。

“都退下去吧......”

“奴才等遵命!”

將其他人都屏退一旁,胤祥才抬腳進入了只點了一顆蠟燭的房中。

微弱的明黃色燈光,只能照亮房中方寸之地,其餘地方皆是漆黑一片。

不過,也不用看清楚全部,整個房中的簡陋和破敗,只用鼻子便可以聞出來。

腐朽,以及死寂。

“誰啊?”

一箇中期十足的男子的聲音傳來。

“狗兒的,打擾老子睡覺!”

老十胤䄉的性子自小便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做出任何混賬事也不見得會被重罰,當然,其也不認為皇上會重罰。

這也是胤祥在某些方面,相當羨慕胤䄉的地方。

如今外界局面已經日漸的不堪,胤祥無奈,也只能來到宗人府,想要讓同胞兄弟出面,來協助自己紓解困局了。

“老十,好久不見了,”胤祥隨意找了一個椅子坐下,裙袍微擺,而後用袖子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塵:“是我的疏忽,這裡還過於破敗寒酸了。”

“誒呦!”

黑暗中,男子好似翻了一個身,直接從床上一躍而起,而後便是穿戴衣服的聲音傳來,

倏爾,

一個圓臉瘦身的男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老十三,你怎麼想起來看我了?”十阿哥胤䄉仍舊沒有絲毫的變化,數月的囚禁生涯,沒有再其臉上留下任何的愁苦的痕跡。

除了因為長久不見陽光,臉色有些發白,其餘一切正常。

“哦不,是怡親王了,”十阿哥胤䄉嘿嘿一笑,坐在了胤祥的對面,隨手拿起一邊已經冰涼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水,往嘴裡灌了一口:“無事不登三寶殿,是皇阿瑪下定決心,要將我這個不孝子給殺了?”

“不是,”胤祥搖搖頭:“恰恰相反。”

“嗯?”十阿哥胤䄉聞言一愣,而後咧嘴笑道:“你莫不是再和我開玩笑?我犯得可是十惡不赦的罪行,以子逆父,悖逆人倫,還有活路?”

“哦,”胤祥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有個訊息,忘了告訴你了。”

“我就說嘛,”胤䄉聳了聳肩:“直說吧。”

“皇阿瑪仙逝了,”胤祥開口,好似在說一件極為微不足道的事情。

胤䄉臉上的表情,還是笑容,但是此刻如同凝固一般,昏黃燭火下,其表情被映照的更加滲人。

“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死的?”

胤䄉的鼻端喘著濃重的氣息,說話聲音帶著極為遏制的怒意。

“十餘日前,承德山莊,李德彪所殺。”

胤祥如實回話。

“李,德,彪?”

胤䄉一字一頓,語調如同九幽惡鬼,寒徹刺骨。

“如今,弘曆已經即位,是為乾隆皇帝,”胤祥靠在椅子上,抿著嘴:“昨日,大阿哥胤褆率軍戰死於榆河之畔,叄萬大軍,全軍覆沒。”

好似被這些訊息震驚的失語一般,胤䄉一時間沒有搞懂胤祥的話中的意思。

“皇阿瑪是被李德彪刺殺於承德,但是昨日,李德彪斬大阿哥於榆河......”

“你的意思是,七天時間,”胤䄉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要七天時間,李德彪便率領他手下的部隊,從關外承德殺回關內,中間滅殺了多少圍追堵截的八旗和綠營我就不問了,我只問一句。”

“大阿哥胤褆率領的是叄萬頭豬嗎?”

胤䄉氣息已經越發的難以抑制:“不,就算是三萬頭豬,一天一夜,也絕對抓不完的!酒囊飯袋,一群飯桶,一群蠢豬!”

和三阿哥胤祉的反應一模一樣。

怒不可遏,憤然至極。

“如今,李德彪率軍南下,直逼北京城,”胤祥看著自己的這位兄弟:“我需要你出來,幫我。”

“我雖看不上你老十三,但是你說這話,卻是打我的臉,不是幫你,這是我等家事!”

胤䄉站起身子:“沒有時間了,立刻出去,我要準備一番,將李德彪的項上人頭砍下,到時候供奉太廟,我要告慰皇阿瑪的在天之靈!”

緩緩站起身子,胤祥跟在胤䄉身後:“走吧。”

“對了,”胤䄉走到了門檻位置:“我忘記問了,李德彪手中,有幾萬人馬?”

“叄仟,”胤祥舔了舔嘴唇,臉色都猛地一紅,下意識的補充了兩個字:“精銳。”

嘴巴大大的張開,胤䄉半晌都沒有開口說話。

“走吧,”胤祥上前,拍了拍老十的肩膀:“等你遇到他,就明白了。”

默默的跟在胤祥身後,胤䄉隨著其走出了枯寂的宗人府。

“老九呢?他也能幫上忙......”

騎馬跟在胤祥身旁,胤䄉想要給老九胤禟說說情。

“先辦事吧,”胤祥明顯在轉移話題:“九門諸事,日後都要交給你,一些將官,你要去見過......”

“好......好,”胤䄉馭馬疾馳,跟在胤祥身後,向著九門而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李德彪率軍進逼北京城的訊息已經傳遍了京城,傳遍了京畿。

原本還準備慶祝官軍大勝的京城計程車子和滿人們,幾乎在第一時間失聲了。

沒有人敢相信,會是這樣的結果。

叄万旗人,不是漢軍旗,更不是奴才,也不是綠營兵!

是大清朝最為精銳的叄万旗人大軍。

全軍覆沒與北京城北三百里的地方。

這和滅國的區別,也僅僅剩下京城還在吧?

一時間,整個京城,人心惶惶。

甚至於,有人已經開始編纂關於漢人反清的正當性文章。

將來自河東的吃人惡魔,改成大漢的神聖將軍已經逼近他忠誠的京城!

不過不論如何,眾人知道,不用很長時間,眾人便也能夠知道,李德彪是否能真正的拿下京城了。

畢竟,榆河距離京城,也不過幾個時辰的距離。

也許,明天一早,京城的百姓,就能在城外看到李德彪的漢王大纛在飄展了。

而相應的,從今日開始,京城九門的防務也異常的嚴格起來,

已經嚴謹私自進出京城。

城外的大軍正在頻繁的調動。

西山大營大量的兵馬已經開始進駐京城。

九門提督的防務也開始緊縮至內城。

雖然小皇帝仍舊沒有露面。

但是胤祥等人頻繁在京城城牆上登城視察,已經太能說明問題了。

山雨欲來,

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