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壩村距離蒲州縣城三十餘里的路程,李德彪坐了同行去往鎮上的驢車,一個時辰便也到了。

大清沿襲了明朝的路引制度,昨日李父已經幫李德彪辦妥了路引的證明,所以李德彪進入蒲州縣城還算順利。

李德彪去年便被朝廷徵發過修築河堤的徭役,算是熟門熟路,進了城中沒有耽誤太多時間,便來到了縣衙簽押房,換取運鹽徭役的簽押證明。

透過低矮的方形洞口,李德彪將徵發徭役的文書遞給簽押房中的粗布老吏:“奉命,前來服徭役,運生鹽。”

徭役?

老吏聽到這兩個字,便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世道,服了徭役,便是半隻腳落在了懸崖上,稍不注意便是家破人亡。

可憐啊!

老吏嘆了一口氣,才將目光落在姓名一欄。

李德彪?

一瞬間,老吏好似明白了什麼,再次抬眼瞅了瞅年輕人,喃喃道:“可惜了。”

蒲州城中,十餘年來,但凡和王家作對的,皆是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沒有什麼意外。

老吏在縣衙蹉跎幾十年了,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那王衙內看上的可不僅僅是李家的那幾十畝地,李德彪那尚未出閣便出落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小妹,才是那王敬清的最終目標。

玩弄這等良家女子,是那王家紈絝的一大愛好。

上個月,蒲州城便有一戶良家女子,農閒時候上街擺個茶攤,被那閒逛的王衙內碰到,不由分說當街便強行掠回府中,整整蹂虐了三四日才被從後門扔出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被接回家中當天晚上便上吊自殺了。

王家呢?

扔了一百銀子,就當是了事。

想要告官?在蒲州縣城內,王家就是天,無論如何,都鬥不過的!

不過,這種事情,和老吏又有什麼關係呢?世上的齷齪事情太多了,不如多喝兩口老酒來的實在。

從桌子上取過一個已經蓋好章的簽押紙,勾勒了李德彪的名字,老吏便面無表情的將簽押麻紙遞給李德彪。

“老丈,你方才說可惜,是什麼意思?”說話時候,李德彪手裡的銀子已經遞了過去。

看這分量,足足五兩銀子。

老吏目光中露出一絲貪婪。

“放心,這是我的事情,和老丈無關,”李德彪將銀子推給老吏:“但就算是被人算計,也要死的明白些不是嗎?”

舔了舔嘴唇,老丈伸手將銀子蓋住,而後低聲道:“小子,老丈看你面善,好心提醒你一句,此次運鹽是縣令大人奉了河東知府的命令辦差,那孟總管,便是河東知府的人,攀上他的關係,你還有一線生機!”

話說一半,老吏突然噤聲,而後不著痕跡的將銀子收進袖中,輕輕咳嗽兩聲,囫圇道:“至於其他的......看你的造化了。”

取了簽押紙,李德彪面帶微笑:“多謝老丈,回見了。”

看著李德彪離開的背影,老丈默默搖頭,還回見?

沾惹了那王舉人,恐怕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此次徭役集合的地點在城南門外,距離不遠,穿過喧譁熱鬧的街面,一刻鐘之後,李德彪便看到了一隊人馬已經在不遠處等待了。

此次整個蒲州縣城在各村共徵發了三十餘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大都破衣爛衫,髮辮髒汙,精神狀態也是萎靡不振,想來都是貧苦家中,被強行徵來做徭役的。

李德彪沒有和其他人搭話,提著包裹找了一處陰涼,坐了下來。

耳邊不時傳來其他民夫的議論聊天的聲音。

“聽說最近潼關的地界不太平,有好些劫道的匪人盤踞,已經有好幾波商隊被劫持了......”

“那是普通的商隊,我們這是官鹽的隊伍,那些匪人哪裡敢招惹我們......”

“我還聽說,洛陽城外最近有大蟲出沒,已經傷了好多人,衙門還正在組織人手搜捕呢......”

“唉,希望我們一路上平平安安......”

聽著身旁幾個民夫的悄聲議論,李德彪面無表情的依舊假寐。

日上三竿,終於到了出發的時候,城南門處,數人一馬才慢悠悠而至。

捕頭胡奎和兩個差人在旁伺候,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人端坐馬上,還有一隊護衛也是騎在馬上,將年輕人護在中間。

“你們這些沒長眼的腌臢貨,還躺在地上作甚!快滾過來拜見孟總管!”胡奎狐假虎威一般,摁著腰間的長刀,對著一眾民夫大吼一聲。

胡奎話音剛落,原本三三兩兩懶散的一幫漢子立刻起身,圍著端坐馬上的孟總管跪了一圈,嘴裡高頌不止:“奴才拜見孟總管!”

這個年輕人,想必便是那老吏嘴裡的孟總管了。

等眾人跪完了,李德彪才從樹蔭下走出來,來到孟總管面前,拱手彎腰:“草民李德彪,拜見孟總管!”

“眼睛長在腚眼上了,你他孃的......”按照王舉人的意思,李德彪本就要死在此次運鹽的路上,所以看到李德彪如此託大,竟然不對孟總管下跪,胡捕頭正好藉機發難,就要拔刀教訓李德彪。

“草民方才在樹下撿到十兩銀子,上面刻有孟字,想必是總管大人遺落,”在胡捕頭拔刀的瞬間,李德彪已經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銀子捧在手心,遞給孟總管。

“慢著!”孟總管看到銀子的一瞬間,本來還陰沉著的一張臉,瞬間笑顏展開,攔住了胡捕頭的動作。

伸手取過銀子,胡總管在手中掂了掂,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端是分量十足。

誰不愛錢呢?

十兩銀子雖然不多,也算是一筆外快了。

自己平日裡慣是大手大腳,有時候,這些個外快,也是有些用處的。

“咳咳咳,確實是本官遺漏,”孟總管一臉正經地將銀子收進袖中,而後看向了胡捕頭,冷道:“我不管你們中間有什麼恩怨,但是此次運鹽任務中,不許節外生枝!不然耽誤了知府大人的大事,就算是你們王員外那裡,也擔當不起!”

“奴才遵命!奴才遵命!”胡奎一臉諂媚的彎腰鞠躬,在胡捕頭眼裡,知府大人那就是整個河東府的一片天!而作為知府大人的妻弟,這個年輕人自己絕對得罪不起!

不過......只要將鹽送到洛陽,回來的路上,自己有的是辦法將這個刺頭給整死!

此時,李德彪也看向胡奎,似笑非笑。

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

“時候差不多了,啟程吧!”孟總管不關心兩人之間有什麼齷齪,誰死誰活他也不關心,重要的是這趟差事不能出現問題!

隨著總管發話,整個運鹽隊伍便開始啟程。

三十餘民夫將麻繩系在腰間或者肩頭,或者用手推搡著驢車,整整五車鹽包,五百餘公斤,開始緩慢的啟程了。

而李德彪將包裹扔在驢車上,因為孟總管的關係,走在前面做了牽驢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