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聽到這話,扭頭看向身後追隨而來的周叔問道:“策反此人,算大功勞嗎?”

周叔咧嘴一笑:“當然算!”

傅寬沒想到這兩人打這樣的主意,忍不住笑了笑:“想要策反我,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我大秦乃是天朝上國,更何況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再說你漢國此番乃是求和而來,我們若是在這個時候對你兵刃加身,丟的可是大秦的顏面。”

英布笑道:“不過,改變你的想法,倒也不是一件難事。”

傅寬笑而不語,並不認為自己真的可以被輕易改變心志。

“今日已經太晚,明日領著你去看點你想看的東西。”

“看我想看的東西?”傅寬警覺不已。

周叔插嘴道:“你們關東之人,最好奇的,莫過於雷公吧?”

傅寬先是錯愕,而後震驚道:“你們可以讓我看雷公?”

“可以。”英布打岔,笑著道:“因為我們保證,你看完之後,絕對就不想再回到漢國去了。”

傅寬對此完全持著反對心理,從不認為雷公可以徹底改變自己的志向。

人生在世,有死而已,怎麼可能因為看了某物,就徹底變了自己的忠貞呢?

“只不過,時間上遲了點,明個兒我們帶著你去,今天晚上……”

周叔微笑道:“知道漢國苦,我們給你準備了烤全羊,這可是皇帝親自養在藍田大營,犒賞將士們的美味,尋常人等可是完全吃不到,我等二人今日都是沾了你的光。”

傅寬笑道:“那倒是當多飲幾杯美酒才是。”

“請!”

“請!”

三人相伴,來到了側邊的草棚。

這裡的火架上,已經有一隻烤的混身金黃,不住往下滴油到柴火裡,引發噼啪響聲,還有順著熱油往上燃燒的烤全羊。

濃郁的香氣充滿了整個草棚。

英布哈哈大笑著走上前去,從侍從手中接過刀子,便開始分割羊肉。

濃郁的香味誘人,傅寬也忍不住食指大動。

“我夫人尚且關心孃家的事情,倒是不知……”

“英王大可放心,漢王自是仁慈之輩,不會為難衡山王全族的。”

傅寬吃得滿嘴流油,心情也好了許多。

“如我預料的那般。”英布愜意地靠在椅子上,悠然看著最後一縷夕陽消失在驪山山頭,打了個哈欠道:“皇帝開荒的這段時間,便住在這裡。”

傅寬有些些吃驚,扭頭看看左右的侍從們,這些人已經開始掌燈了。

皇帝如此,臣民又該如何呢?

天光尚未完全消失,這就讓燈火看起來很暗。

而素來只有最黑暗的時候,才能顯現出火的光亮。

驪山行宮內,子嬰躺在床上,任由皇后捏著他酸脹的雙腿,邊上還有兩個月氏美人,捏著他的左右兩肩膀。

看著四仰八叉躺著,好似被自己榨乾過很多次的皇帝,皇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傅寬有何不一樣的,值得陛下如此辛苦的拉攏?”

別人不清楚,皇后還不清楚皇帝是個真的不能種地的人?

明明不會種地,偏生咬著牙,挖了一天地,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要累斷了一樣。

子嬰舒出一口氣:“當然不一樣,這樣的人才能想辦法留在我大秦,將來死的人就更少……你們下去。”

兩個月氏女應了一聲,恭敬退下。

皇后給子嬰倒了涼茶,子嬰喝了一口後,坐了起來道:“昂兒這些時日,又天天去軍中,巴音和蒯徹那邊兒,都開始給我上眼藥了。”

“再加上李氏和王氏到現在還沒有身孕,反而是後來居上的酈氏女有了身孕,朝堂上的風氣一下就變了。”

“未來誰做太子妃,那還不是陛下的一句話。”皇后溫柔道,這種難題丟給好大兒當然太難,可放在子嬰這裡,他一句話,下邊的人當然不敢多說什麼。

“行了,快睡吧,有些事情,我這個做阿父的不好和昂兒說,你這個做孃的還不能說?”

子嬰扯過枕頭,腦袋挨著,便已經睡了過去。

皇后伸手戳了戳:“難道要昂兒不要寵愛酈氏女?”

“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他將來怎麼做皇帝?”子嬰含糊著應了一句,便徹底沒了動靜。

而此刻,蒙氏府邸中,燈火通明。

皇貴妃有身孕對於蒙氏而言,乃是大事。

蒙拓滅趙國立下大功,如今返回咸陽,蒙氏一族僅存的兄妹兩人團聚,自然有不少的話要說。

只不過,一番關心的談話之後,所有的話語,最終還是會演變為政治的討論。

“陛下早些時候有封王之言,阿姊腹中的孩兒若是男兒,將來或許也可稱為王侯。”

皇貴妃單手撫摸著日漸隆起的小腹,對此倒不是很在意,但心中卻也清楚蒙拓所言不錯。

皇帝都會給功臣封王,那自己的子嗣,又怎麼可能不封王呢?

只不過,這些還很遠。

“早些時候,我聽到有人彈劾大將軍韓信在趙地擁兵自重,阿弟你就在大將軍身邊,這些彈劾當真否?”

蒙拓驚訝道:“竟有這樣的事情?”

“自古以來,在外將兵的大將,有誰不被彈劾的?”皇貴妃平常心對待:“只是,皇帝能明辨忠奸自然無礙,可總有人將上一次大將軍貿然出戰代國,而後走井陘道,冒險攻打趙國的事情放在一起談論。”

“阿姊放心便是,大將軍忠心為國,萬無半點二心的。”

皇貴妃見自家這個弟弟過於忠厚,只好挑明瞭道:“我蒙氏自先祖時代,便一直為大秦出生入死,大將軍固有統兵之才,然而阿弟你難道就弱人一頭不成?”

蒙拓聽出味道來,“阿姊言重了,我雖為副手,然軍中將士,也多愛戴與我的。”

皇貴妃又道:“何不能與韓信同列?”

蒙拓道:“大將軍用兵如神,臣弟心悅誠服,自認為不能與大將軍同列。”

皇貴妃聽完這番話後,很是震驚,過了片刻,方才道:“你這番話,我會告訴陛下,當真如此?”

這其實在詢問最後一點,真不願意和韓信同列?

“若是陛下要制衡大將軍在軍中的權勢,我自有辦法。”蒙拓點頭道。

此番回來,總覺得阿姊改變太多,已經變得相當陌生了,和自己說話都已經開始這樣拐彎抹角起來。

“沒有約束制衡,對於我大秦而言,不是好事兒。”皇貴妃擺擺手道:“今日之事,你記在心中便是,如果將來意外發生,自然可以有所準備。”

蒙拓立刻道:“我明日便去驪山見陛下。”

“如此最好。”皇貴妃道:“我便回宮去了。”

“阿姊需保重身體。”蒙拓起身相送。

看著車隊遠去,蒙拓的內心有些複雜。

大將軍為人過於跋扈囂張,終究是惹得朝臣不快。

王氏、李氏對大將軍當最為不滿。

大將軍卻絲毫不在意一樣。

蒙拓搖搖頭,不去考慮這些事情,忽然又看到走遠了的車隊中,忽然有一個寺人騎著馬小跑了回來。

“我阿姊有何事?”蒙拓詢問道。

“將軍,皇貴妃說,她剛剛想起來,陛下明日在驪山另有要事,倒是宗正夫人那邊,說明日我咸陽有淑女在宗正府匯聚,請將軍明日穿常服往去。”

話不用說太直白,蒙拓就懂了,這是想給自己找一位夫人。

如果不出所料,必定是宗室公主……

“知道了,我明日自會早些過去。”蒙拓清楚,李氏和王氏在朝堂中的話語權越發大了。

在加上他到咸陽城後,聽著阿姊說,太子後娶的酈氏女忽然先那兩位有了身孕。

於是,氣氛自然就變得不一樣起來了。

那麼,放眼全國,誰能和王氏、李氏對抗?

那自然就是蒙氏了。

蒙氏人死的沒剩下幾個,可活著的人,卻個個都是寶貝疙瘩。

但如果要站出來和王氏、李氏分庭抗禮的話,誰敢說蒙拓不夠資格?

就算不說出身如何,趙王趙歇還是被他蒙拓陣斬了的呢!

李信和王離有這樣的戰績嗎?

更別提真的追究起來,王離的喪師辱國,還有人時不時拿出來敲打一下。

若不是子嬰初登大寶,面臨各種危機,只能依靠這些老臣來支援自己的話,王離能不能還有如今的地位,那都兩說。

可是,人總會變的。

患難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大家都為了能活,而把心擰成一股繩,有力朝著一個方向使。

一旦局勢好起來後,就變得不一樣了。

今日安排你家的門客出任這個官職,明日安排我家的門客出任這個官職。

同一個官職被多家門客都看上後,一次兩次無所謂,但是次數多了後,爭執也就隨之而來。

這還只是秦帝國如今的一個局面,在其他資源分配的問題上,更是頻頻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

蒙拓回到榻上,還在思考一個問題,巴音到底是有多想不開,讓自己的孫女嫁給了公子騏?

若是嫁給太子的話,巴音直接一人把這些壓下去就行了,又何必這皇帝陛下弄到如此被動的地步?

不過,歷經過生與死的蒙拓總覺得自己比王離、李信這些人看得開。

秦國這樣的局面最多持續十年,快則五年,便可平定叛亂。

一旦叛亂平定,天下一統之後,那不就是秋後算賬的開始?

李信和王離會不懂這個道理?

無非就是始皇帝當年沒幹過這種事情罷了,讓他們對於當今皇帝會報有一種很美好的幻想罷了。

帶著明日去看美人的心思,蒙拓沉沉睡去。

“轟——”

忽然,夜半時分,驪山大營中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巨響聲。

正在睡熟中的子嬰嚇了一跳,猛地一把抱起身邊同樣嚇懵了的皇后,扛在肩上就往外殿外跑。

“地震了!大家快跑!”

殿外一群宮娥們匆匆跑了進來,就看到皇帝英武不凡地看著皇后衝出殿外。

隨後,天地都充斥著一股詭異的安靜。

皇后吃驚道:“陛下快放我下來,不是地龍翻身!”

子嬰回頭看著身邊搖動的宮燈,愣了愣,尷尬地把肩膀上的皇后放了下來。

左右圍過來的宮娥們簇擁著皇后重新回到了殿內。

外邊的護衛已經傳來詢問聲。

“查清楚怎麼回事兒!”

子嬰下令道,然後也返回殿內,皇后為子嬰披好了衣袍,韓談就從外邊走了進來稟報道:

“啟奏陛下,是大營那邊研究的火炮炸了!”

“大營研究的火炮炸了?”

子嬰腦子嗡的一聲。

“人呢?死了多少?”

皇后看著子嬰額頭上青筋暴起的憤怒樣子,立刻安撫道:“陛下不要動怒,韓談,慢慢說來。”

韓談躬身道:“諾!回陛下,皇后的話,炸膛死了八個人,三十多個人受傷,具體是哪裡操作違規,還是操作不當,還需要等後續上報。”

“朕過去看看!”子嬰站起身來。

皇后急忙扯住子嬰的衣袖:“陛下,不可!”

韓談也急忙勸阻道:“陛下,那邊的情況未明,還請陛下稍等,奴臣過去查清楚,然後回來稟報陛下。”

子嬰遲疑片刻,點頭道:“傷者一定要全力救治,被炸死的人,查清楚後,上報到朕這裡來。”

“遵旨!”韓談立刻退下。

皇后揮了下手,讓邊上的人都退下,拉著子嬰的手道:“不是說,研究火炮已經有眉目了,為何夜間……”

子嬰眉頭皺了起來,輕哼道:“下邊的人倒是覺得我這個做皇帝的好大喜功了,往死裡壓迫匠人,這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鬧出這些事情來,對於火藥熟練的匠人炸死一個,與我大秦都是要命的損失。”

子嬰怒道:“這次,非要殺幾個頭!”

皇后見子嬰在氣頭上,安撫道:“陛下不要氣壞了身子,宗正仁厚,操持有度,下邊的人做不好,該怎麼責罰,交付有司便是,明日陛下不是還要去拉攏那個漢使的嗎?”

子嬰一聽這話,無奈道:“本想在傅寬面前展示國力的,結果不曾想鬧出這般笑話,天明後還想帶著他去做點別樣的事情……”

“臣妾聽說,是去看炸藥?”皇后道。

子嬰點頭:“看了炸藥,他傅寬就回不去漢國了。”

“行了,你再睡會。”

子嬰睡意全無,皇后不清楚培養精通炸藥的人才有多難。

更別說是現在這種在跨時代研究火炮的人才。

這些人,任何一個,都是子嬰的心頭肉!

按照子嬰的想法,非要殺幾個大官兒解恨!

事情有眉目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發亮。

主要是炸懵了太多的人。

大家都沒搞懂發生了什麼。

韓談親自到場巡查的時候,碎肉、碎鐵、焦臭的血肉漫天遍地。

很多捱得近的人,都被劇烈的爆炸聲震得兩耳嗡鳴,完全聽不到身邊的人在說什麼。

還有不少人,被嚇壞的……

甚至有人被嚇瘋!

血肉在這種恐怖的天威面前,卻是宛若泥巴捏成的小人一樣,輕而易舉就灰飛煙滅掉。

瞭解完了整個經過的韓談,領著兩個包紮好傷口的人,神色複雜地親自來見子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