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公子昂聽得出來，這聲音裡的尖酸刻薄，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否則的話，他剛進山洞的時候，迎接他的就是暗處射來的冷箭了。
一個用竹筒盛著的熱酒，遞到了公子昂面前。
公子昂轉身坐在木樁上，擦了擦臉，仰頭咕咕幾口全部幹完。
隨後是一隻烤得顏色金黃，呲呲往下滴油的野兔。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野地裡凍太久，鼻子都凍壞了，否則的話，剛進到山洞裡，就應該聞到烤兔的香味才是。
“不怕我下毒？”
“霜姨說笑了，下毒多沒趣兒，你把我綁起來下山送給劉邦，少說也能換一個萬戶侯不是？”
黑暗中那人把頭上的狐狸皮做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張小麥色的臉。
這個三十歲上下，說不上好看，但是卻有一種寶劍出鞘時的鋒利感，讓人從頭到腳，都不敢輕視她。
“劉邦開始拉攏人心了？”
霜姨拿著匕首，切了一塊凍肉，放在火上烤了起來。
公子昂看了一眼手裡的兔肉，這才意識到，這原來是霜姨的晚飯啊！
不過他也不是矯情之人，點頭道：“開始了。”
“你爹是怎麼知道，項羽會在新安屠殺二十萬降卒的？”
“我也不知道啊！”公子昂搖頭：“我爹當初就這麼和我說的，讓我和騏弟自己選，留在關中做這事兒的人，將來就能選為太子，我本來還想謙讓一下的，但是騏弟害怕不敢，我就站出來扛了。”
“那你是貪戀王位，還是真想庇護幼弟？”
“都有。”公子昂點頭。
“你倒是不遮掩。”霜姨有些冷蔑的笑著。
“霜姨，我們走吧，再不走，就沒機會了，王威將軍留了圖，哪怕棧道已經少了，我們也能找到漢中去，我爹不是都已經冊封你做惠文君，也為蒙將軍和蒙上卿平反了？”
公子昂這話說完，看著霜姨的臉變得陰沉起來，立刻道：“霜姨，那會我們都一樣，什麼都做不了……”
“我沒怪你阿父。”霜姨輕嘆著搖頭，她竟然就是蒙毅的女兒蒙霜。
“那霜姨……”公子昂左右看看，這山洞打理得不錯，但始終不是長存之地。
“行了，別看了，我知道你小子在打什麼主意。”
蒙霜臉上露出一抹怪異的冷笑。
“霜姨，你們長輩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我聽說，你當年是不是看上了王元將軍？我可以找我父王說說……”
“誰和你說的？”蒙霜沒什麼劇烈的反應。
公子昂扭頭看了一眼那被製作成床單的虎皮，還有邊上掛著的老虎頭，感覺暴風雨前確實會有寧靜。
“我聽著王威和我說，姨當年看上了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卻有了嫡妻，依照姨的出身，自然不可能做嫡妻之外的妾室，所以……”
“還沒弱冠，心思就這麼多？”蒙霜搖頭道：“當年我伯父為我說了一門親事，男方說是將門世家，和我家世匹配……“
蒙霜忽然又露出那種冷蔑的笑容：“他說要和我過幾招，我一拳失手將他打死了，他家裡的人要鬧事兒，被我大父抗壓了下去，也是因為那件事情，我至今未曾出嫁。”
她看著嬴昂，帶著告誡的口吻：“以後少聽些流言蜚語，你是要做王的人。”
“原來是這樣，王威將軍誤我啊！”公子昂一臉深惡痛絕之色。
蒙霜厭惡地看了看他：“行了，以後你就在這裡住著吧。”
“霜姨你不住這裡？”
“我要去找人。”
“找誰？我和霜姨一塊兒去？”公子昂立刻道。
“我阿父和我伯父。”
“什麼？”公子昂嚇了一跳，以為蒙霜有了尋死的念頭。
“霜姨，拓仲父尚在，親族並非絕滅，何至於如此？”
拓仲父便是蒙拓，蒙霜的堂兄。
公子昂順杆子爬的樣子，蒙霜是真見識到了。
她鬱悶地看了一眼公子昂：“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尋死了？”
“那霜姨？”
“我懷疑我父親和伯父未死。”
“這怎麼可能？”公子昂又是一驚，隨後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不合適，便重新道：“蒙將軍和蒙上卿，難道當年在二世皇帝倒行逆施之際，得大義之人保全嗎？”
“或許是。”蒙霜說完這話後，盯著面前的火堆，沉默了片刻後道：“也或許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公子昂搖頭道：“霜姨，您一定得到了什麼訊息吧？”
蒙霜看著公子昂笑了笑，“算是吧，而今告訴你也無妨，當初我本意自決，以免遭受羞辱，但是有一個我大父曾經的親衛，暗中找到了我，和我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
“我聽完後，隱約感覺我父親未死，便暗中逃出咸陽，躲進了山林中。”
“我本以為，大兄也會一起逃走，哪曾想他竟被貶為奴僕，未曾逃走。”
“霜姨，那這更加應該去找拓仲父求證一二，若是那會兒也有人與他這麼說，想來蒙將軍和蒙上卿必定是在人世的。”
“那你幫我去問？”蒙霜看著公子昂笑了笑，便不再說別的話。
“霜姨？”公子昂後邊再問什麼，蒙霜完全不作回答。
夜色深沉，公子昂挨著火堆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來，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山洞中已經不見了蒙霜的身影。
漢中郡，南鄭城外，秦軍將作大營。
子嬰看著眼前鍊鐵的高爐內源源不斷的流淌出赤色的鐵水，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濃郁了起來。
若不是這溫度太烤人，他都想再湊近點去看了。
不過……他卻總感覺，好像還差了點什麼！
到底是差了什麼呢？
對！
鼓風機啊！
羊皮鼓風機！
子嬰搓了搓手，立刻轉到一邊上，提起筆，在帛布上飛快的勾畫起來。
“羊皮鼓風機？”
這一次，將作少府與他的諸多屬官，還有那些技術精湛的匠人們，再也不敢對大王那些看似突發奇想的東西有任何懷疑的地方了。
這高爐鍊鐵得到的鐵，質地極好，如同大王說的那樣，遠甚於當今世上任何一種神兵利刃。
“不錯！”子嬰點頭：“羊皮鼓風機能吹進更多的風，進一步提高爐內的溫度，在打造兵器的時候，也一樣能用到。”
將作少府拱手，認真道：“臣記下來了！”
這時候，王妃身邊的一個女官，忽然火急火燎地來到了子嬰身邊，躬身行禮道：
“啟奏陛下，王妃有要事，請陛下回去商談。”
子嬰眉頭一皺：“寡人這邊，正在和群臣商議國事，回去告訴王后，晚些回。”
女官臉上滿是焦急，乾脆跪下磕頭道：“陛下，王后說，是相當重要的事情，並且已經將衛尉也請到王帳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