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坐在榻上,一時無言。
她覺得自己就不該多嘴問這一句。
揮手示意宮人先退下,宋清臉上也是不禁帶上了幾分愁容。
她就不該喝那杯酒。
當時她是覺得,曹操為漢室付出了那麼多,而且明明可以選擇像董承、董卓那般做一個獨攬大權的權臣,卻依舊對她們母子恭敬異常,反倒是漢室,早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封賞曹操的了。
如今曹操又要為了漢室親自領兵出征,她心裡感動之餘,卻不知道該如何補償曹操,所以才一時衝動,夙來滴酒不沾的她為了表達自己的信重,竟然選擇了以酒來助曹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本來她覺得,就算她過去滴酒不沾,但只是喝一杯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誰曾想居然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甚至,如果不是她為了表示誠意,親自走到曹操面前為他祝酒,都不會發生這種事。
畢竟,她現在回想起來,也是注意到曹操是因為她喝完那杯酒之後,不勝酒力當場醉倒,為了避免她跌倒在地,所以才冒著逾越的風險伸手扶住了她,然後將她送回了寢宮。
儘管硬要追究的話,曹操還是做的有些不妥,因為在曹操扶住她之後,完全可以讓宮人將她送回寢宮,而不是自己把她抱回寢宮,但是宋清更願意相信曹操當時只是沒有想那麼多,而不是有意冒犯。
所以,說到底,曹操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反倒是收拾了她弄出的爛攤子。
想到這裡,宋清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以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喝酒了。
............
且不談宋清在宮中思緒萬千。
另一邊,曹操已經在準備出兵的相應事宜。
至於之前宮裡發生的事情,曹操其實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在宋清醉酒之後,他將宋清送回寢宮,也只是順手為之,當時的確沒有多想什麼。
雖然他對於宋清心裡其實是有一些想法的,但是他曹操豈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
即使他對宋清又什麼想法,也只會光明正大的來,而不是趁著宋清醉酒去做什麼小人行徑。
所以,單從這個角度來說,宋清倒也沒有信錯曹操。
而此番出兵幽州,從理論上來說,曹操有兩條可供選擇的路線。
一條是從幷州出兵,直接經代郡攻入幽州,另外一條則是從司隸出兵,借道冀州,然後北上攻打幽州。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曹操能選擇的就只有從幷州攻入代郡這條路線,畢竟冀州現在是袁紹的地盤。
假道伐虢的故事任何人都不會陌生。
因此,只要袁紹腦子沒有壞掉,大機率不會讓別人從他的地盤上借道。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正常情況。
曹操現在代表的是大漢朝廷。
而普天之下,莫非漢土。
如今的天下諸侯,可以說沒有人願意在明面上與曹操作對。
不管他們心裡面是怎麼想的,但是在表面上大家都還是漢室的臣子。
而現在公孫瓚殺了劉虞,討伐公孫瓚乃是國家大事,曹操要借道冀州北上討伐公孫瓚,袁紹可以說沒有任何理由能拒絕。
在這種情況下,曹操當然不會錯過以勢壓人的機會。
因此,他也是決定從幷州派出一支偏師攻打代郡,而他自己,則是親帥大軍,借道冀州。
且不說借道冀州有沒有機會讓他行假道伐虢之事,就算單純只是噁心一下袁紹,曹操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而在這種軍國大事上面,曹操既然拍板決定了,下面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於是,隨著曹操的一聲令下,他麾下的戰爭機器頓時就開始運作起來。
曹操這邊,他親自掛帥,領五萬步騎,借道冀州,北上討伐公孫瓚。
至於幷州那邊,則是以夏侯惇為將,領兵三萬,經代郡攻入幽州,與曹操南北呼應,共同攻打幽州。
而自從公孫瓚殺劉虞的訊息傳開之後,天下諸侯莫不關注著長安朝廷這邊的反應,因此,在曹操出兵的訊息放出去之後,很快就傳遍了各地。
在得知曹操要親率大軍從司隸出發,借道冀州之後,事情的焦點頓時就轉移到了袁紹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袁紹對此會是什麼反應。
然而,袁紹表示我能有什麼反應?
曹操要借道冀州,袁紹不管再怎麼不願意,也明白現在是絕對不能跟曹操翻臉的。
畢竟,現在天下的天下諸侯,縱然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但是表面上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如果有誰不遵守規矩,公孫瓚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他現在剛得到冀州,勢力還沒有徹底發展起來,根本就沒有跟曹操正面叫板的資格,更別說曹操還手握大義。
因此,面對曹操的借道行為,他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
他能做的就是小心做好地方,防止曹操行那假道伐虢之事,僅此而已。
不過,也正是因為曹操要借道這件事,讓袁紹前段時間的好心情一下就不見了。
本來在公孫瓚殺了劉虞之後,袁紹那是開心的不得了,自己最大的對手公孫瓚自絕於天下不說,還幫自己解決了劉虞這麼一個潛在的對手,而且還提供了一個讓他得到幽州的機會。
可是現在一看,別說是得到幽州了,能保住冀州不生變就不錯了。
畢竟,就算消滅了公孫瓚,幽州也是朝廷的,跟他袁紹有什麼關係?
他頂多也就是在幽州安插幾個親信而已。
所以說,還是需要發展啊!
他想要走上爭霸天下的道路,依舊任重而道遠。
但不管怎麼說,面對曹操借道的要求,自知無法拒絕的袁紹也是義正言辭的給朝廷上了一份表文,表示討伐逆賊公孫瓚,乃本分之事,他袁紹一定會全力配合朝廷大軍。
而看到袁紹居然如此懂事,那些本來期待著能看一出好戲的各路諸侯也是不禁有些失望。
對於曹操來說,袁紹答應借道的要求並沒有讓他很意外。
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
而袁紹這個人,只要不是大順風,完全可以當得起一聲大丈夫之稱。
因此,在建安二年七月。
曹操也是親率大軍,渡過了黃河,從魏郡踏入了冀州境內。
在踏上黃河北岸土地的那一瞬間,曹操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官渡之戰後,他領兵攻伐河北的那段時光。
不同的是,現在的冀州,袁紹仍在。
而他這一次也是去討伐公孫瓚,而不是為了對付袁紹。
但是曹操相信,這個天下,不管哪一寸土地,遲早都是他的。
與此同時。
魏郡。
治所鄴城。
袁紹也是早早趕到了這裡,準備迎接曹操的大軍。
鄴城。
對於曹操而言,這算是一座比較有意義的城。
因為當初在袁紹勢力最為鼎盛的時候,鄴城就是袁紹勢力的中心,而他在擊敗袁紹之後,同樣是將鄴城作為王都。
不過,現在的袁紹還未將他的統治中心遷移到鄴城來,冀州的治所也還在高邑,因此,現在的鄴城,不過只是魏郡的治所罷了。
曹操率領大軍來到鄴城外,傳下命令紮營修整。
與此同時,袁紹也是帶著心腹左右,送來了酒肉勞軍,並且來拜見曹操。
中軍大帳內。
曹操與袁紹,這對曾經的狐朋狗友,如今終於再度得以相見。
袁紹看著坐在主位上的曹操,在來之前,他曾經無數次在心裡設想過再見曹操會是怎樣的一幅情景,可是如今真的見面了,他卻覺得無比的平靜。
“紹見過大將軍。”
他淡淡的對著曹操行了一禮,並無多餘的言語。
而曹操看著面前的袁紹,同樣也是有些唏噓:“本初,洛陽一別,卻是許久不見了。”
聽到曹操提起洛陽,袁紹也是有些惆悵。
當初諸侯聯軍討伐董卓,曹操雖然是盟主,但是跟各路諸侯之間的差距其實並未完全拉開。
真正讓曹操跟他們的實力對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的,正是那次是否追擊董卓的決定。
那時董卓火燒洛陽,引兵西進,包括他在內的絕大多數諸侯都想著窮寇莫追,不願面對董卓的後續反撲,只有曹操,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領兵追擊。
而後續事情的發展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沒有人能想到,董卓居然那般輕易的就死了。
而唯一選擇追擊的曹操,不光將救駕之功連同整個朝廷握在了手中,更是一舉接收了董卓所有的殘餘勢力。
於是,本就實力雄厚的曹操勢力也是徹底完成了蛻變,將他們這些諸侯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縱然他現在奪取了冀州,也只能說是有了追趕曹操的底蘊,單論現在的實力,依舊是跟曹操相差甚遠,更別說曹操手中還握有朝廷這張王牌。
心中這樣想著,袁紹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
他淡淡道:“洛陽一別至今,大將軍風采依舊。紹聽聞大將軍出兵討伐逆賊公孫瓚,所以特讓人備下了酒肉,來犒勞天軍,還望大將軍不要嫌棄。”
曹操搖了搖頭:“本初,你我之間何時變得這般生分了?今日沒有同僚,只有故友,你我不醉不歸。”
聽到曹操這麼說,袁紹也是笑了笑:“既然孟德都這麼說了,我若是拒絕,就顯得有些不識抬舉了。”
說著,他也是轉頭對著帳外道:“把酒肉抬進來。”
等到外面的人將酒肉都抬進來,曹操也是讓人給袁紹準備了座位。
其他隨軍的將領曹操並沒有叫過來,今日就只有他跟袁紹對飲。
左右的侍者給兩人斟滿了酒,曹操與袁紹同時舉杯,一言不發,一飲而盡。
侍者再倒,兩人再飲。
如此再三。
三杯飲罷,曹操揮了揮手,對著左右侍者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左右侍者應聲退下。
於是大帳裡就只剩下了曹操和袁紹二人。
主位上。
曹操斟了一杯酒,自顧自的喝了一口,略帶著幾分感慨道:“本初,這世上能讓我看得起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袁紹笑了笑,同樣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我就不一樣了,別看當初我跟公路都與你廝混在一起,可是我當初可沒看得起你,當然了,也沒看得起公路。可是現在看來,當初那個整天喊著要做什麼漢徵西將軍的曹孟德,才是我們幾個當中隱藏得最深的那一個。”
曹操笑了笑。
隱藏的最深?
如果不知道他是重活了一世,的確容易產生這樣的誤解。
不過,他也沒有要辯解什麼的意思。
他只是笑道:“以後能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喝酒的機會,恐怕是越來越少了。”
袁紹飲了一口酒,同樣笑道:“孟德若是有意,以後我定在府中常為孟德留一坐席。”
曹操大笑。
“這倒是像本初你能說出的話,既然如此,我也會在長安給本初留一飲酒之地。”
兩人的話說的莫名其妙,但是他們卻完全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
此間無人,只有他們彼此。
既然如此,很多事情就沒必要遮遮掩掩。
不管是袁紹,還是曹操,他們都志在天下。
所以,即使現在他們表面上都是漢室的臣子,但是他們心裡都清楚,將來一旦漢室積累四百載的威嚴逐漸消退,他們便註定是爭奪天下的最大敵手。
曹操說以後像現在這樣喝酒的機會越來越少,便是這個意思。
畢竟,兩個互相敵對的爭奪天下的對手,又如何能坐在一起喝酒?
而袁紹則是在說,等他擊敗了曹操,他不會殺了曹操,而會在府中給曹操留下一個位子,與曹操再飲。
曹操的回應也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
很顯然,不管是曹操還是袁紹,都對於自己的未來擁有著絕對的自信。
但是不管是曹操還是袁紹都心裡清楚,如果將來對方真的敗了,即使他們不殺對方,但是以對方的驕傲,也是大機率不會苟活的。
換而言之,這一次的對飲,或許真的是他們之間為數不多的可以坐在一起喝酒的機會了。
於是,兩人相顧之下,又是各自都斟滿,然後一飲而盡。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