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樹才是被疼醒的。

這種錐心的疼痛,既熟悉又陌生。

“至少斷了兩根肋骨......”

最近一次受傷,是在三十年前。

他和吳家老祖一起,帶領方圓百里內的山民,與前來劫掠的山賊戰鬥。

那一役,吳家老祖重傷。

他斷了三根肋骨,胸前捱了兩刀。

不過,傷痛和死亡,都是值得的。

那戰過後,吳家徹底在熊山立住腳。至少在吳家坳內,山賊輕易不敢進犯。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後,他竟敗在一個無名道童手中。

雖然將他一巴掌拍飛的是那個灰袍巨漢,但他很清楚,那巨漢只是打手,真正主事的是這個小道童。

“老吳,都扔出去了!”

道童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這笑容,很賤!

方才就是這道童,僅僅一個響指,那灰袍巨漢便一手一個,將十幾名吳府家丁全部扔到院外。

可面對這張欠揍的臉,他卻完全恨不起來。

蓋因巨漢一巴掌拍過來時,他清楚地聽到道童喊了一聲“留活口”。

便是這三個字,讓那巨漢收了幾分力道。

要不然,他此刻已經是一灘爛泥。

“別以為不殺我,老夫就會感恩。

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吧!

我老吳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

吳管家默默作著心理建設,臉上漸漸流露出寧死不屈的堅毅。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啪”的一聲,卻是那道童又打了一個響指。

再平常不過的聲音,卻引得老吳渾身一顫。

下一刻,那道灰色身影,便如一座山峰,壓將過來。

“你.....你們.......要做啥?”

“當然是殺了你。”

“為甚?”

“反正你也不會說實話,不如殺了。放心,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

長生沒想到,一個響指,竟給吳管家留下沉重的心理陰影。

這下倒也省事了。

原來約莫兩月前,吳大郎無意中瞧見林月兒,便驚為天人。

此後數月,這小子便一直纏著吳夫人上門提親。

偏偏吳夫人就是不允。

“小娘子有閉月羞花之貌,亦有溫柔賢淑之德,實是我家少主天賜良配。正所謂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老奴伺候吳家三代,若能見著少主從此收心養性,走上正途,便是叫老奴立時死去,也是值了......”

吳管家講到情深處,已經泣不成聲。

老滑頭!好演技!

長生給他打了個九十分。

一旁的林月兒,早就羞紅臉,藏到母親身後。

林嬸卻是冷哼一聲,道:“吳娘子一心要與縣衙宋押司作親家,這可算不得什麼機密。”

吳管家卻是不服,忍不住大聲道:“這是主人家的事,老奴豈能作主?依老奴之見,那宋家小娘子,容貌醜陋,脾氣驕縱,便是連咱家小娘子的萬一也難及。”

“我未見過宋家小娘子,她好與不好,與月兒又有半分干係?”

吳管家覥著臉道:“說得好,還是林娘子大度。”

“不對啊。”長生提醒道,“既然你家主母一心要攀高枝兒,又怎會派你來逼婚?”

“或是我家主母臨時改了主意......也是有的......”

呵呵!

長生也不出聲,抬手就是“啪”的一聲,大白立時望了過來。

目光交匯的瞬間,長生只往牆角的水缸瞟了一眼,下一刻,只見灰影晃動,吳管家在尖叫聲中,落入水缸。

水缸不大,但若是頭朝下,也會死人的。

“怎麼說?”

長生語氣很和藹。

吳管家一邊吐水咳嗽,一邊點頭如搗蒜。

還得說回吳良才。

吳大郎見母親竭力反對,無奈之下,便向父親求助。

豈料吳員外一聽之下,更是大怒,當日就將吳大郎一頓胖揍。

老道一撫長鬚,讚道:“這吳員外倒是明事理。”

吳管家倚著水缸,喘了口氣,嘆道:“真人不知,家主和主母分居多年,平日交談甚少,偶有小事也會大吵一架。”

“冷戰!”

長生脫口而出。

“冷戰?道長此言甚妙啊!話說那日大郎平白無故捱了揍,晚間便向主母哭訴。夫婦二人因大郎娶妻之事吵了整晚。”

林嬸奇道:“你家員外除了原配夫人,既未納妾,也從不去風月之地,外人都道員外痴情,難道只是假象?”

“唉,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家主之事,老奴無法評判。”

此後幾日,夫婦二人再也不提此事。吳府漸漸歸於平靜。

沒想前幾日,吳員外有事外出,吳夫人立時派了管家來此提親。

老道一臉不解。

長生忍不住嘆道:“呵,女人......”

“女人怎麼了?”

林嬸狠狠白了他一眼。

“你們家主夫妻要鬥氣,也別拿月兒的幸福做賭注。”

老道這才恍然大悟。

吳管家連連陪笑,“今晚家主歸來,不若林娘子隨我去趟吳府,將這事掰扯清楚?”

林嬸搖搖頭,毅然道:“煩請管家轉告吳員外、吳娘子,提親一事,就此作罷。若是吳娘子非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須知吳家先祖創業不易,莫要平白壞了名聲。”

“你要放我走?”

“吳管家請自便。”

老吳一躍而起,正要出門,就聽一個清脆的童聲響起,“且慢!”

吳管家瞬間打了個哆嗦。

“吳夫人既要打臉吳員外,就應該在他回府之前,促成此事,對也不對?”

聽到長生一句話,在場之人無不點頭稱是。

只有吳管家瞥向長生,瞳孔微微縮起。

“明知員外回府,吳夫人還要命你抓人,莫非這日子不想過了?”

先前吳管家一番表演,讓眾人都忘了矛盾重點。

眼看老吳一副驚疑不定的神情,長生慢慢抬起左手。

不等手指打響,吳管家雙腿一軟,直挺挺跪到地上。

“別!老奴全說.....主母吩咐,今日必須將兩位娘子抓去......”

“抓去作甚?”

“我家員外,與林小娘子,今晚洞房。”

“甚麼——”

這聲驚呼,卻是幾人一起發出。

在場之人,誰也沒想到,吳娘子費盡心思,最後卻是給自家官人納妾。

吳娘子這已不是在夫妻鬥氣,而是對林娘子赤裸裸的羞辱。

林嬸瞬間明白過來。

她臉色煞白,銀牙緊咬,恨聲道:“好毒的婦人!”

便在這時,長生口中大喝一聲“何人”,緊跟著縱身一躍,便跳上屋頂。

過得片刻,才隻身返回,臉色卻是少見的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