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活的足夠長的時候,眼界和閱歷就成了他為數不多的優勢。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李春時時掛在嘴邊吹噓的家傳武功,也並不是什麼神功秘籍。

勝在入門簡單,兼以養生鍛體之效。

即便如此,也不是誰都能學到的。

最起碼,宮裡隨處可見的小太監們,就沒這個資格。

“身如仙鶴常振翅,意守青松心漸明......”

看到這裡,許念笑了笑。

什麼家傳武功,分明就是不知道哪個道觀裡流傳出來籠絡信眾的養生功法,難說高明。

或許,這也是李春如此輕鬆便給他的原由。

要真是什麼秘傳,那還真說不定。

不過對於現在的許念而言,倒也足夠。

快六十歲的老胳膊老腿可禁不住高強度的折騰。

養生功就挺好,正適合他這樣的老頭子。

再配合上初步復甦的神武聖體,倒是相得益彰。

小半個時辰後。

對照著圖冊,從磕磕絆絆到逐漸流暢的一套萬壽長青功走下來,渾身筋骨噼啪作響。

往日帶著幾分不健康蒼白的臉色,此時悄然間多了幾分紅潤。

“好體質,好武功!”

褪去悶熱的外衣,許念難得痛快的低呵一聲。

闊別許久的充沛精力重新湧入身體,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十六歲那一年。

僅僅是剛才覺醒的體質就如此神奇,要是當他長青功圓滿,乃至於武道大成,那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返老還童?

陸上神仙?

許念無從知曉。

但卻感覺到有一種如同旭日初昇般的蓬勃生機,從他腐朽的身體當中冉冉升起。

......

辰時。

皇宮鐘鼓樓。

鐘聲迴盪,響徹四方。

許念從睡夢中幽幽轉醒,看著窗外照射進來的明媚陽光,有些意外。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像這樣一覺睡到自然醒。

許是十五年前先帝駕崩那會留下的病根。

這些年來,儘管一切還算平靜。

但每到夜深之時,他總會在睡夢中驚醒。

然後帶著一身冷汗,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誰能想到,他這個“病”竟然不藥而癒。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臉上,許念從未感覺生活竟然充滿了希望。

拍了拍早已咕嚕叫個不停的肚子,他起床穿衣。

窮文富武的說法經久不衰。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當年先帝在宮中遴選技勇太監,使人傳授武藝,護衛宮廷。

他作為當時的大內管家,自然知曉其中內情。

這些被選拔之人,非但一日三餐要有大魚大肉補充消耗,還需要輔以藥浴、推拿等等手段消除暗傷。

否則時間一長,精元虧空,必然會練成廢人。

而作為曾經站在權力頂峰的存在,在保證些許吃食上自然不成問題。

太監不收賄賂?

笑話。

那簡直比官員說自己清廉如水還要不切實際。

即便是許念,也不例外。

更何況,作為當時宮裡太監們的老祖宗。

他不收,下面的人怎麼收?

披上鶴氅,許念推門而出。

出了所在院落,就看到昨日來的小太監之一,已經在勤勤懇懇的清掃積雪,唯獨不見另外一人。

許念皺了皺眉,回想起他們兩人的名字。

“錢良呢?”

他平靜開口問道。

“總管!”

見是許念來了,趙華趕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躬身小心道:

“良......錢良說他吃壞了肚子,讓我自己先幹著,他一會兒就回來。”

許念大半輩子待在宮廷裡,如何能不明白這些小太監們的心思。

那錢良分明就是對被分配到豹房感到不滿意,覺得沒前途。

此時怕不是在那裡認乾爹、拜祖宗,就想要爬出這個天坑。

也就趙華這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才會真相信他說的話。

“這樣......”

許念淡淡頷首,並沒有多說什麼。

現在發作,只會讓他在趙華前面表現的無能狂怒,平白丟了威嚴。

不要忘了,這裡是大內宮廷。

等級森嚴,高你一級壓死人的大內宮廷!

縱然許念現在只是個失了勢的總管,但處理一個剛入宮的小太監依舊如同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做與不做,全看他願不願意而已。

畢竟。

“總管我,已經很多年不殺生了啊~”

“且再觀察上你兩日。”

心中輕道上一句。

許念返回膳房,儘管已十分飢餓,卻也沒有著急進食。

而是提了尚膳監早早就送過來的食盒,踩著尚未來的及清理積雪的道路,向著豹房深處走去。

......

園林蕭瑟一角。

高大的樹木枝幹掩映中,露出一處三層的樓閣。

許念提著食盒,遠遠便望見了天一水閣沾滿灰塵積雪的牌匾。

“誰?”

角落裡,忽然竄出一人。

“總管、總管,是我,錢良!”

打量著面前鬼鬼祟祟,神色拘謹的身影,許念皺起眉頭:

“你怎麼在這裡?”

“小的吃壞了肚子,想找個茅廁,卻不想園中太大,一時迷了路。”

“迷路?”

許念狐疑的盯著他看了許久。

直到穿著單衣的錢良忍不住在雪地裡不住的打著擺子,這才放過了他。

“去吧,豹房荒廢日久,又接連南苑圍場,叢林裡難免有野獸滋生,這些地方平時不要亂闖。”

“還有最近天冷,去尚衣監要些禦寒衣物,就說是我許念要的。”

“多謝總管!”

錢良躬著身,倒退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許念皺起眉頭。

“都這麼些年過去了,他們還不死心?”

輕念一聲,走進閣樓。

“吱呀~”

厚重大門推開。

一股徐徐暖意夾雜著水墨書香撲面而來。

“殿下,該吃飯了。”

關上門,看著坐在書樓當中一身白衣樸素,面容帶著些長年不見風雨陽光而變得蒼白的少年,許念輕聲說道。

開啟食盒,遠比不上王公貴族的尋常食物一一擺上桌頭。

“哦,許伯你來了啊,都說了不要再叫我殿下了。”

少年放下手中書卷,露出一雙澄澈似水般的雙眸。

起身走來的同時,似疑惑問道:

“方才似乎聽到你在外面和人講話,咱們豹房何時又來新人了?”

“昨日司禮監安排過來的兩個小太監,讓他們做些雜活,不過......”

許念擺弄碗筷的動作頓了頓,注視著少年清澈無暇的雙眸,想了想還是說道:

“不過,我疑其中一人是外庭送進來的探子!”

“探子?哈哈哈。”

少許過後,少年輕笑,對許念搖頭道:

“我一不是什麼王公貴族,二也不過是宗室旁支,有什麼好探查的呢?”

“待到過幾年及冠,我便能帶著許伯你出宮養老了。”

“許伯你呀,就是在宮裡面待的久了,看誰都像壞人。”

“來,不說這些了,吃飯。”

許念看著少年人天真的神色,苦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