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妮兒還挺著大肚子呢，不過呢，不影響她每月初一十五去大興善寺。
改不了了，似乎只要活著一天，她必然都會準時準點的去寺廟裡進香，這已經是韋氏家族的家族習俗了。
大的寺廟就不說了，香火旺的很，尤其長安很多祖庭，只要信佛教的，不論大唐還是外邦，長安、洛陽這兩個地方是必須去的。
但是長安小的一些寺廟，基本都與韋家關係不錯，因為人家在寺廟上面捨得花錢，是最大的金主。
也正因如此，韋家在長安的訊息網路，堪稱恐怖，大事小事都能知道。
四月十五，韋妮兒來敬香了，她被李琩警告過好幾次，距離香爐遠一點，不要過多的吸入香火的味道，會影響胎兒。
所以懷孕之後的韋妮兒但凡來大興善寺，停留的時間都非常短暫，進香之後便走，絕不拖沓。
但是這一次呢，有一個人在這裡等著她。
“好了，你且在前庭等我，我一會就會回來，”韋妮兒囑咐了常與她搭伴的楊玉瑤一聲後，便去了她在大興善寺留著的僧舍。
丈夫囑咐她勸一勸蓋嘉運，點到為止的那種，也就是說，她不需要盡全力去阻止對方，而是適當的警告即可，意思到了就行了。
至於蓋嘉運會不會聽她的，她覺得會。
因為韋妮兒成為貴妃之後，她的影響力與從前做隋王孺人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在哪裡呢？獲得了族內的一致支援，這是非常可怕的，你在王府做側室，與給皇帝做貴妃，這是兩碼事。
她跟太子妃韋靜照的區別在於，韋靜照雖然是正妻，但是老公是太子，韋妮兒雖然是側室，但她老公是皇帝，而且，韋妮兒出自大宗。
她在大興善寺的僧舍，別人是不能進的，所以蓋嘉運侯在外面，見到韋妮兒之後趕忙行禮：
“見過貴妃。”
韋妮兒嘆息一聲，吩咐侍女上前開啟僧舍的木門和窗戶，先將裡面的濁氣排出來，然後幾名侍女進去簡單清掃一遍後，韋妮兒這才走了進去，坐在自己的蒲團上，把玩著她手裡的佛珠。
唐朝貴族盛行的佛珠，叫做八稜珠，它有八個面，代表著佛教裡面的八種功德，即：智慧、平安、慈悲、辟邪、財富、離苦、樂觀、消災。
韋妮兒手裡的這串，是頂級的棕紅瑪瑙八稜，剛做成不久，瑪瑙就是蓋擎從河西進貢上來的，由宮庭匠人打造。
“蓋相坐吧，”韋妮兒朝著蓋嘉運抬了抬手，後者點頭坐下。
舍門開啟，房間內另外有六名侍女，外面，則是十餘名龍武軍，帶隊的河西兵叫牟匈，蓋嘉運曾經的下屬。
蓋嘉運沉默片刻後，開口道：
“不知貴妃相邀，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囑咐臣去做嗎？”
韋妮兒搖了搖頭：
“我沒有私事，也沒有什麼公事，平常除了養育皇嗣，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悶了呢，便讓大將軍府上的十二孃，楊三娘，達奚娘子，還有您的兩位兒媳，入宮來陪陪我，以前那些舊友，當下也不怎麼來往了，自然是沒有什麼要吩咐蓋帥的。”
她以前那些朋友，純粹的狐朋狗友，眼下大多都已經嫁人了，有跟著丈夫外放的，也有在兩京的，平時與韋妮兒的來往不算多，因為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後，大多都會收心，專注於相夫教子，娛樂活動會少很多。
那麼什麼時候重啟娛樂呢？孩子大一點，度過危險期之後。
長安有過這樣的情況，妻子貪圖玩樂，孩子交給下人照料，結果夭折了，丈夫因而怨恨妻子，直接離婚。
所以當下的貴族女子，孩子不超過六歲，都是很少去外面耍的，當然了，也有例外的，那就是丈夫不敢跟她離的，比如咸宜。
換句話說，韋妮兒本身，便擁有一個實力非常可怕的貴婦團，這些貴婦的丈夫，很多都會成為將來的朝臣大官，這是非常雄厚的政治資本。
韋家放任族內女子鬥雞走狗，可不只是玩，這份關係網路才是最可怕的。
蓋嘉運其實心裡已經猜測，韋妮兒多半是因為楊國忠而來，但是他還沒有意識到，韋妮兒已經知道他要弄死楊國忠的事情了。
韋妮兒基本不會單獨見他，這次這麼稀罕，絕對有原因，人家嘴上說沒事，並非真的沒事，而是在點他，讓他自己意會。
所以蓋嘉運全神貫注，打算記清楚接下來韋妮兒說的每一句話，逐字逐句的去分析。
“貴妃虔誠禮佛，佛祖必然庇佑您福壽綿延，但是臣也有一句話，最近貴妃還是少走動為好，”蓋嘉運笑道。
韋妮兒點了點頭：
“這是最後一次了，陛下便時常提醒我，月份大了就不要再去寺廟了，我呢，又想給孩子多求點福，忍不住啊，好在每次來，都是楊三娘全程照料，她呀，特別會照顧人，我都有點離不開她了。”
楊三娘？得，還是楊國忠的事情，這是點我呢？
蓋嘉運趕忙點頭道：
“臣倒是聽說了，虢國夫人常常入宮陪伴皇后與貴妃德妃，她也真是費心盡力了。”
“所以我很感激她，”韋妮兒說罷，眼神看向蓋嘉運，道：
“她在我們這邊，可不是外人吶，陛下對自己這個姨子，也是恩寵極盛，他的孩子，現在是衛王（李仁）的伴讀，陛下授秘書正字。”
蓋嘉運明白了，這是不准我動楊國忠。
韋妮兒之所以說的這麼含糊，是不能將別人牽扯進來，蓋威偷偷找的王人傑，王人傑彙報給了陛下，陛下又告訴她，中間這個過程，是不能說的。
也就是說，蓋嘉運不會想到，他兒子已經背地裡將他賣了，這事也不能讓他知道，不然父子之間會鬧矛盾的。
“虢國夫人素有豪名，乃真豪傑也，就是她那幾個兄弟，不太像樣，”蓋嘉運進一步試探道，他要搞清楚韋妮兒對楊國忠的態度。
我是完全不能動呢？還是能小動？
韋妮兒笑道：“楊釗確實不是個東西，但是陛下已經賜名國忠，對其頗有寄望，他要是讓陛下失望了，自有人收拾他。”
明白了......不能動！
蓋嘉運內心嘆息一聲，這小子真是天生靠裙帶關係的命啊，先帝在時靠貴妃，今上又是靠楊玉瑤和德妃，李適之搞不定，我特麼也動不了。
蓋威之所以認為韋妮兒一定能勸住他爹，就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家得罪任何人，都絕對不會得罪韋妮兒。
跟韋妮兒產生嫌隙，他們家將會失去極大的政治籌碼，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蓋嘉運知道，自己也需要表個態，於是點頭道：
“臣明白了，只要這個奸賊不再衝著臣來，臣便不再跟他計較。”
韋妮兒微笑點頭：
“時辰也不早了，我不宜佇留過久，請轉告二位娘子，讓她們多來宮裡陪陪我，禁中確實悶得很啊。”
隨著韋妮兒起身，蓋嘉運也趕忙起身：
“一定一定，臣的兩個兒媳，也很懂照料。”
大興善寺從前很少有宮裡的頂級后妃來這裡進香，因為皇帝的女眷，大多通道，而宮裡就有道觀，韋妮兒這類佛教信徒，在後宮當中其實並不多見。
當下因為韋妮兒身份過於貴重，所以她每次來的時候，寺廟裡的僧人都會特殊照顧，提前給人家留好專門通道，避免擁擠，權力太大，佛祖也得讓步啊。
觀音菩薩都得避開李世民。
楊玉瑤見到韋妮兒出來，早早過去攙扶著對方，一句都沒有多問。
楊國忠在宣政殿檢舉蓋嘉運，長安都傳開了，而楊國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事情發生後，楊玉瑤專門找到楊國忠，狠狠的訓斥了對方一番，也跑到了韋妮兒面前請罪。
韋妮兒當時的態度，也是非常模糊，似乎並不在意，但是楊玉瑤知道，韋妮兒跟從前不一樣了。
韋家的政治底蘊在韋妮兒成為貴妃之後，已經在其身上逐漸顯露出來，她變得越來越深沉，越來越周密無缺。
“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見蓋嘉運，”進入車廂後，韋妮兒朝著楊玉瑤笑道。
楊玉瑤苦笑搖頭：
“不該我知道的，我絕不打聽，我曾經跟陛下說過，絕不摻和任何公事，我說到做到。”
韋妮兒點了點頭：
“陛下恩寵三娘，絕非無因，咱們雖然是自己人，但有些事情，我現在也是不敢胡亂說的，你只管告訴楊國忠，不要再招惹蓋相了。”
楊玉瑤長長一嘆：
“臣妾感激貴妃的幫助，日後一定對他多加約束。”
韋妮兒拍了拍楊玉瑤的手背，笑道：
“你管不了他的，他要真會聽你的，這一次就不會去招惹蓋家，我當時差點認為，他是衝著我來的。”
楊玉瑤一愣，趕忙解釋道：
“他絕對沒有這個膽子，他也不會有這個心，否則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如今的楊玉瑤，覺得與韋妮兒相處，已經越來越難了，無關公事的話，韋妮兒與從前沒什麼兩樣，活潑開朗、率真可愛，一旦牽扯到公事，她都害怕跟韋妮兒相處。
對方給她的感覺，比郭淑更讓人窒息。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你坐在什麼位置上，就要做這個位置上該做的事情，一個小職員提拔成領導，作風都會改變，何況是僅次於皇后和太子妃的第一內命婦。
人，是要因所處的環境，而收斂自己天性的，這叫律己。
韋妮兒也覺得自己，比從前累太多了，開心的事情，也越來越少了。
人生，只會伴隨著你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