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臺那麼多人,不是誰都可以參加朝會,能夠參加的,有殿中侍御史,一共只有六個人,加上御史大夫,兩個御史中丞,四個侍御史,一共十三個。

所以御史臺在朝會的規模僅次於尚書省,這就是監察和行政並重。

楊國忠是監察御史,進不來朝會,但是裴耀卿出面舉薦,使得楊國忠出任殿中侍御史,塞進了每日常朝。

裴耀卿為什麼幫這個忙呢?因為楊國忠私下找過對方,將蓋嘉運乾的那些事說了一遍,還說會繼續盯著蓋嘉運,所以裴耀卿暫時與楊國忠達成了一項默契。

人內心的陰暗面,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即使別人只是在一件小事上得罪過你,你都恨不得他死。

這是出於人性本能,是一種自保的意識。

如今在裴耀卿看來,蓋家起來的太猛了,蓋嘉運垂垂老矣,但是還有一個蓋擎如日中天,這對他們家來說,是一大威脅,因為裴蓋之仇,眾人皆知。

蓋嘉運也在盼著裴耀卿死,這個人一死,三裴的聯盟關係就算瓦解了,裴寬和裴敦復跟他沒仇,沒了裴耀卿,完全是可以和睦相處的。

但是蓋嘉運知道,他搞不動裴耀卿,而裴耀卿卻一直都很清楚,要搞蓋嘉運,機會大把,因為對方仇家太多了。

裴耀卿最近的身體不太好,歷史上他去年就該掛了,但是眼下還好好的,也許是心情好的原因吧。

不要忽略心情對人體的作用,事實上,百分之八十的疾病靠的是人體的自愈功能,藥物只是輔助,而人體的自愈與你的心情好壞息息相關,樂天派,想得開,凡事無所謂的人,普遍長壽。

“蓋相在廬州一地,共侵佔田畝四百八十二頃,湖州八十五頃,蘇州一百三十頃,陳州三百一十八頃......河南道、淮南道、江南東道,共計七百三十五頃,均為巧取豪奪......”

朝會上,楊國忠突然站出來,拿著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記錄,在朝會上大聲的唸誦出來。

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都非常的驚詫,似乎覺得,這個人這麼有種嗎?

一頃是一百畝,那麼七百頃其實也才七萬畝而已,對於一個宰相來說,這不叫多,但是呢,絕對都是良田,而且都是在狹鄉。

兼併田畝,級別越高,勢力越大的,兼併的田也越好,因為他如果兼併的是差田,他自己會覺得很丟臉。

田地好壞,肉眼就能看出來,是否平整、是否取水方便、是否採光好等等等等,好的田讓人羨慕,好比山西人見了河南的田,那種羨慕啊......

田多可以足其人者,謂之寬鄉,不足者謂之狹鄉。

河南河北,就是大唐最大的狹鄉,也就是地少人多,準確點說,叫做田地的數量不足以維持人口數量,如果加上兼併盛行,可以這麼說,平民的日子壓根沒法過了。

所以朝廷對於狹鄉兼併土地的事情,是深痛惡絕的,江南也是狹鄉,南方人口最多的就是江南。

面對楊國忠長達十幾分鐘的口誅筆伐,蓋嘉運無動於衷,沒有辯解也沒有解釋,而是在腦子裡思索著,楊國忠為什麼針對他。

中華古代封建王朝,官員貪汙是普遍現象,當然,說的是封建王朝,經濟問題,一般是搞不了人的,搞人的都是往十惡大罪上面靠。

蓋嘉運很清楚,十惡之罪根本扣不到他的腦袋上,那麼一點經濟問題,並不是什麼大事。

在座的很多人,此刻都抱著看戲的態度,就連盧奐也是饒有興致,看看楊國忠,再看看蓋嘉運,眾所周知,卑官告高官,排除他腦子有問題的情況下,那麼只有一種可能,背後有人指使。

所以很多人眼下,都在偷瞄裴耀卿。

裴耀卿也不在乎,都打明牌了,我還在乎這個?蓋嘉運又不是不知道,我想搞死他。

“這件事情,你們御史臺自己下去議,”李琩臉色陰沉道。

他也沒想到,楊國忠突然給蓋嘉運來了這麼一下,心裡非常不滿,因為他擔心蓋嘉運認為,是他唆使楊國忠乾的。

甚至殿內不少人,就是這麼認為的。

什麼叫好狗,逮誰咬誰,就是不咬主人,主人讓他咬誰就咬誰,而當下,大家無疑都很清楚,楊國忠是陛下馴養的一條惡犬。

御史大夫王鉷,此刻也是冷汗直冒,心裡大罵楊釗的祖宗,狗日的,你提前也不通個氣,打了老子一個措手不及,蓋嘉運是個直腸子,別特麼讓人家以為我也摻和進來了。

於是他給楊國忠使了個眼神,讓其閉嘴坐下。

而楊國忠沒有停下,而是繼續道:“臣還查到,蓋相於河西走私棉種,在淮南、河南大肆出售......”

“閉嘴!”李琩怒道:

“朕說了,這件事你們御史臺下去議,你沒有聽到?”

楊釗心裡已經嚇壞了,因為他事先也沒有跟李琩透過氣,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退縮是不可能了,今天冒著被懲戒的風險硬剛一回,可以震懾不少人呢。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暗地裡盤算著找他麻煩那些人,知道他敢跟蓋嘉運硬剛,肯定不敢再找他麻煩了。

於是他硬著頭皮繼續道:

“推廣綿田,是陛下欽定的制度,司農寺負責主持,蓋相跳過司農寺,是擾亂朝廷政策......”

“拖出去,杖二十!”李琩沒等楊釗說完,朝吳懷實擺了擺手。

楊國忠跪地道:“臣冒犯陛下,甘願受罰!”

說罷,他便起身出了大殿,整個過程,表現的非常之爺們,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硬骨頭。

不多時,殿外傳來了楊國忠的慘叫聲,吳懷實適當放了點水,前幾下打的挺狠,因為他知道,這是打給蓋嘉運看的,後面打在傷口上,只是痛而已,沒有傷筋動骨。

“確實愚蠢,冒犯天顏,然其忠心可鑑,陛下賜名賜的好啊,連楊國忠這樣的人,都改了性子了,”裴耀卿微笑道。

盧奐趕緊低下頭去,因為他快笑出來了。

李岫睡了人家媳婦,有了私生子還被楊國忠給遮蓋過去了,於是也幫忙說話道:

“古人云:賜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藝,教子一藝,不如賜子好名,姓名與命理息息相關,以前叫楊釗,怎麼看都是一奸邪,自從陛下賜名後,他的命理也隨之變化,這是陛下給他改了運勢了,天子賜名,何等殊榮,他往後餘生,必須扛起這個名字。”

李林甫一愣,下意識的瞥了兒子一眼,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李岫在外面給他弄了一個便宜孫子,這就叫燈下黑,長安的事情很多都瞞不了他,但是兒子的事情,他還真就看不出。

因為最瞭解他的就是兒子,知道怎麼防他。

但是呢......兒子這句話,明顯得罪蓋嘉運,所以李林甫還是冷哼道:

“一派胡言,不會說就閉嘴。”

“哈哈......”蓋嘉運無論如何,都不會得罪李林甫,心知李林甫教訓兒子是做給他看,於是笑呵呵道:

“右相言重了,李卿字字珠璣,楊國忠這個人,賜名之前與賜名之後,判若兩人,以前嗣鄭王言他是奸邪小人,老夫深以為然,如今嘛,就看他能不能配得起陛下的賜名,哪天要是讓老夫知道,他看似大忠實則大奸,老夫第一個饒不了他,必定為陛下除奸。”

從頭到尾,就楊釗一個人逼逼叨叨告了半天狀,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再提過蓋嘉運兼併田畝的事情。

這就是裝糊塗,似乎這件事,已經被一筆帶過了。

半個時辰後,朝會結束。

等到李琩離開之後,李林甫朝蓋嘉運道:

“走吧蓋相,中書門下議事去吧。”

“右相先走,我稍後便至,”蓋嘉運微笑道。

裴寬呵呵一笑,故意道:“走吧,陛下是不會相信楊釗那個小人的,蓋相不用著急跟陛下解釋。”

蓋嘉運微微一笑,沒有搭茬,他不願意惹裴寬,但是裴寬這句話,多少有些嘲諷的意味。

因為大家誰都清楚,他就是要私下面見聖人,去好好解釋一番。

如果將政客按照A、B、C、D、E來分類的話,李林甫無疑是A了,屬於頂級政治人物,那麼蓋嘉運,其實最多算個C。

C和A的區別就在於,他容易被衝動戰勝理智,而A類,則是永遠理智。

蓋嘉運現在,已經在想著怎麼弄死楊國忠了,這顯然不是一個A類政客會選擇的做事方法。

等到人群都散去之後,蓋嘉運趕緊趕往紫宸殿。

大臣們在朝會結束之後,都會去中書門下議事,而中書省會有一些官員,在紫宸殿輔佐皇帝處理國事。

韋陟在見到蓋嘉運後,小聲道:

“陛下更衣去了,你在這裡等一會,中書省已經去御史臺調閱狀疏,戶部也去取田籍了,陛下勤政,事事親力親為,這件事肯定是要搞清楚的,你有什麼說什麼,不要欺瞞。”

蓋嘉運趕忙點了點頭:“多謝韋侍郎指點,老夫正是此意。”

事實上不是,他打算矢口否認,這是罪名啊,我怎麼能認這個,認了今後就是把柄了。

就算陛下心裡清楚我是在撒謊,我嘴巴上也不能承認啊。

把柄留給別人,我都害怕,何況留給陛下。

這就是為什麼,他只是C類,韋陟則是A類。

武將屬性的節度使,如蓋嘉運、王忠嗣,在長安做事情,太容易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