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有一點沒猜錯：那就是漢軍三路併發的原因。此站，章邯確實打著‘正面佯攻而兩翼主攻’的主意來謀畫。
要麼謹慎如他，又怎麼會在兩翼兵馬未就位前，便悍然圍住烏程開戰呢？
楊熊要去的丹陽縣、英布要去的歙縣，皆是距離治所故鄣城數百里路，而今距離章邯定下決戰不過兩天時間，這個時候，怕是這兩位偏師主帥都還未曾抵達各自軍中吧？更何況整軍備戰呢？
“韓信應該能預料到這正佯之分。”
“可我特意留出的這個漏洞，他有沒有看出來呢？若是看出來了，他又會怎麼選？是抓住這個破綻，調集優勢兵力，以快打慢，先正面擊潰我，然後再轉戰兩翼？還是趁著合圍未曾完善，先一步跳出包圍圈，千里轉戰他處呢？”
烏程城外，營帳林立，旌旗蔽月。
中軍所在，戒備森嚴，尋營軍卒披甲持矛，明火執仗，不敢有絲毫鬆懈。
營帳內，章邯舉著油燈，伸手在面前張懸的巨大堪輿圖上摸索著，劍指劃過韓信有可能行進的路線，眼中存著些許思索與凝重，心中暗暗謀算著計劃。
沒錯，一切都是他謀劃好的。
類似的計策在後世被稱為：圍點打援！
圍點打援是運動戰。
將敵人調動起來，然後在運動中殲滅敵人，這才是它的作戰思想與目的。
吳縣是郡城，無論怎麼看都要比烏程堅固，若是民眾心存故國、楚人軍民一心，章邯想要攻破拼死一搏的楚軍還真有些麻煩，因此不管韓信選擇‘以快打慢，先殲主力’，還是選擇‘跳出包圍，千里轉進’，都要好過面對一座堅城。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甚至韓信的破局之法也被他猜中了，但也僅此而已，真正正面對決，他沒有多大把握能與眾將齊心戮力拼死一搏的韓信一較高下。
畢竟圍點打援得有個前提，便是你得兜得住底，能夠在抵擋住守軍困獸之鬥的同時，還能分出兵力來殲滅援軍。
用得好，可以參考徐子敬的戰例。
用得不好嘛……
有一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完全可以看作是典型的反面教材——王離！
鉅鹿城下，圍點打援，信心滿滿。
結果這傢伙圍獵到了一頭猛龍。
一戰之下，把王氏兩代名聲給丟了個一乾二淨，王翦看了都會氣得把棺材板掀了，從棺材裡蹦出來帶他一起走。
當然，若是韓信選擇第一種破局之法，章邯也並非沒有應對之策，烏程距離故鄣也就百餘里路，別忘了他手上還有一個王炸沒有丟出去——神武鐵騎！
這支鐵騎一直未露面，正是因為被安排在故鄣城郊藏匿，只待斥候察覺到動靜或章邯一聲令下，便可趕來助陣。
百餘里路對於一人雙馬的重騎兵而言有些麻煩，但也不過就是一日左右的時間便可趕到，朝發夕至，若是趕上時候，說不定還能打韓信一個措手不及。
至於後一種選擇…千里轉進之說。
章邯對此嗤之以鼻。
真以為哪一支軍隊都是後世那支紅色部隊嗎？游擊戰得建立在嚴苛的信仰和教育之上，否則恐怕會先一步成為類似李自成、張獻忠那樣的流寇匪盜吧？
楚軍軍紀差強人意，甚至可以說這個時代軍隊的軍紀都不算高，哪怕章邯自己麾下的兵卒也是如此，若不是他威望素著，並且在加大管控的同時，還不吝嗇於賞賜，恐怕兵卒早就鬧翻了天。
楚軍若是一路逃亡，韓信有威望壓住手下驕兵悍將嗎？有能力繼續取信於劉邦嗎？兵卒對於鄉人不會劫掠嗎？
若是沒有金銀賞賜來維繫手下兵卒的忠誠，真以為憑藉熱血就能復國？可劉邦如果真要出逃，又怎麼攜帶財物？
‘劫掠’將會是這支逃亡之軍的唯一出路，待到楚人聽聞這支隊伍皆是心生畏懼時，楚這個國家的影響力就差不多能夠從章邯的大漢中逐漸淡化消散了…
章邯摸著頷下短髯，眸光變幻。
從家國、從大局來考慮和謀算戰爭的走向，這就是兵權謀所要考慮的事。
“陛下，咸陽來使求見！”
正當他看著輿圖入迷時，帳外突然傳來一聲通稟，是墨的聲音，今日是他在統帥親衛。
章邯長出一口氣，一邊緊閉雙眼揉動被燭光刺得迷糊的眸子，一邊應聲：
“這是又折騰出什麼事了？
罷了罷了，帶進來吧！”
無奈的語氣帳外眾人都能聽見，使者與副使面面相覷，心中暗道趙丞相果真是料事如神。
在來之前，趙琦便見過他們一面。
當時囑咐他們在陛下面前少言及朝廷內部的爭鬥，眼下決戰在即，陛下不能分心，一切都該以大局為重，就算要把爭鬥捅到陛下面前，也得凱旋再說！
“臣等問陛下安！”
兩人被墨領進帳，臉上掛著笑意：
“全賴陛下天威，姜、趙二位使者會盟西域諸國共同討伐羌族，大獲全勝，斬下敵首萬餘，俘虜敵酋，不日將帶領西域使臣得勝而歸，獻俘咸陽！”
章邯淺笑著點頭：“意料之中！”
確實是意料之中的事，把趙佗丟在南方，這傢伙能打一個南越武帝出來，難不成丟到北方他就會泯然眾人矣嗎？
是金子總會發光！
天才即便換一個地方也還是天才，哪怕成名（成功）的道路稍顯曲折，但也不過是多費上些許功夫的事罷了。
“來，與寡人說說具體情況吧！”
僅僅是一個捷報，完全不需要正負兩個使者一同前來，章邯覺得其中可能是發生了些許自己不知道的大事。
“唯！”
兩位使者對視一眼，你一句我一句地將大致內容完善，重頭戲還是在於姜葦彙報的一些內容上……
譬如：她貿然行動，將她自己和月氏王妃置於險境，險些將事情辦砸。
又譬如：泰勒貌似暫時沒有不臣之心，但卻依舊想要恢復月氏對西域的統帥，讓西域成為大漢附庸的附庸。
再譬如：趙佗暗示會幫她隱瞞‘貿然行動’的過錯，不過作為回報，要她為趙佗表功名列第一。不過姜葦自己也認為趙佗論功績可排於此戰第一位，因此在正面遞交給朝廷的記功冊上是如實寫。
章邯抬了抬眼眸，略帶詫異地看向使臣：“她連這個都寫明瞭？”
使臣乾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確實如此！”
臣子這樣做私底下的交易很正常，章邯雖然看不慣，並且在朝廷法度上也是明令禁止的，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
人情世故！
章邯失笑，搖搖頭：“罷了罷了！”
“繼續說吧，寡人聽著呢！”
“唯！”
……
同樣的使臣隊伍，咸陽派出去了兩支，另一支正在趕往南海三郡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