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員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抄起紙團,頓時,一股惡臭撲入鼻中,差點把他給燻吐了,卻還是強忍著噁心把紙團開啟。
竟然是蠅頭小抄,足有數百字!
“你有何話可說?”
吏員陰沉著臉,那是恨啊!
他負責的考區,同一個考棚中,接連出了兩樁案子,雖然不是他的責任,可是被主官斥責兩句是少不了的。
阮盡風滿臉懵逼,根本不知道紙團從何而來,只是辯道:“我是阮家的嫡系子弟,區區童生試,何須舞弊?”
王蠡本有當眾揭發張語之的想法,可是自家屁股也不乾淨,譬如把紙團吹向張語之,這明顯是挾私報復的行為,要是把自己給坑進去,與張語之鬧個同歸於盡,就不值得了。
索性聽之任之。
“呵,人贓俱獲,還以家世壓我?我看你也別考了,來人,帶走!”
吏員冷冷一笑,抓起阮盡風的試卷,揉成了一團。
兩名巡卒衝進來,把阮盡風給架了出去。
“再有第三次,都別考了!”
吏員那殺人般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視了遍,才挾著怒火離去。
王蠡清楚,鬧劇至此而終了,正如他不願為張語之搭上自己,張語之也不願與自己同歸於盡啊。
很快的,第一題寫完,看向第二題。
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
此題出自中庸:下一句是,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這題引申出來是推己及人,只是王蠡的心靈中,隱約覺得不大對勁。
雖然試題是國子監出,但還須皇帝硃批,而今上受太上掣肘,如果搞推己及人那套,只會成為一個傀儡。
這不符合今上的風格,擴充廠衛規模,已經表現出了大幹一場的雄心。
所謂唯名與器不可授人,而考題的原義是,新舊斧柄雖有不同,裝在斧頭上都能用,故而斧柄的標準應由自己掌握。
這標準,就是名與器!
當然,王蠡並非是在揣磨上意,實是推衍解題方向,如果方向錯了,答的再好也枉然。
王蠡深吸了口氣,提筆書寫,水平要稍作控制,不能寫的過於深奧,大體能達到秀才的水準就差不多了。
第二題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王蠡才去看第三卷。
以早春為題賦詩一首,五言、七言、絕句不限。
王蠡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首清朝名詩:村居,小學二年紀語文課的必背詩,刷刷開寫: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寫完之後,王蠡暗暗點頭,認真檢查草稿,主要是別字和避諱,如有修改,先在草稿上註明,再騰往試卷。
再三檢查,確認無誤,王蠡一字一字的抄寫起來。
自開考起,每個時辰擂鼓一通,當王蠡騰抄完畢的時候,第三通鼓剛過,用時三個時辰,天色也過了正午。
這等於連考六個小時,王蠡縱然修有劍氣,也靈慧漸長,卻仍是身心俱疲。
放下筆,雙手撐著案面,調整呼吸,恢復精力,等試卷自然晾乾,現在交上去萬一花了,哭都來不及。
外面還飄著雨絲,乾的慢,只能慢慢等。
王蠡又暗暗觀察起別的考生,有的寫寫停停,有的擰巴著臉,半晌不下筆,不過張語之倒是面色平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看來自己小瞧了這位四舅哥啊!
剛剛誤中副車,讓王蠡暗道可惜,不過得罪了阮家,張語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當年太上領軍圍攻金陵,時任南明小朝廷兵部尚書、右副都御史、東閣大學士的阮大鋮開城獻降,逼迫弘光帝白衣牽羊,恥辱的投降了。
雖然阮家因獻降有功,得了赦免,但阮大鋮未受信用,反於隨老寧國公征戰張獻忠之時,病死於軍中。
不過阮家在金陵仍是龐然大物,從那吏員不敢將阮盡風拖出去就能看出來,一旦阮家得知了真相,能不報復張家麼?
王蠡對誤傷了阮盡風表示無語,但他更希望看到阮家與張家撕逼。
少頃,確認試卷已經乾透,王蠡舉起了手!
“何事?”
那吏員不善的走了過來。
“交卷!”
王蠡淡淡道。
“哦?”
時間還早呢,吏員詫異的看了眼王蠡,便道:“汝可自去,匆要驚動他人!”
“是!”
王蠡拱了拱手,離開考棚。
吏員認為王蠡是提早放棄,他也想看看這個淨出妖蛾子的考棚中第一個交卷者的水平,王蠡走了之後,並未第一時間將試卷收入木匣,而是翻看起來。
文章不由他評判,但第三卷的試貼詩,哪怕是默誦,也現出了震驚之色,差點拍腿叫好。
雖及時醒悟,將試卷當場糊名,與草稿一併封裝之後,收入木匣,匆匆離去,可是神色的變化瞞不了別人。
“該死,這小吏是怎麼回事?”
張語之不淡定了,心緒有些紛亂。
縣學大堂。
趙明倫高坐上首,左右分別是縣丞、縣教諭,以及從貢院下派的兩名學正,曾在白鷺洲詩會上當過評委。
一個叫周奇。
另一個叫江海流。
趙明倫看到這二人,心裡就有了不妙的預感,大機率是湯家和衛家買通了貢院,在科舉上狙擊王蠡。
貢院內部的人事安排,他插不了手,只能在心裡默禱王蠡有真才實學,只要學識過硬,文章夠好,他不惜翻臉也有底氣為王蠡撐腰。
悽風冷雨,屋裡燒著炭爐,五人默不作聲,四通鼓響,將強制收卷。
“稟堂尊,有試卷收上!”
這時,那吏員來報。
“哦?”
五人相視一眼,才三個時辰就交卷了?
縣丞忍不住問道:“哪一區,誰人交的卷?”
“是辛區二五八號王蠡!”
吏員如實回答。
“下回不可多嘴!”
趙明倫以警告的眼神瞥了眼縣丞,便淡淡道:“試卷放下,你回去罷!”
“是!”
吏員從木匣中把紙袋放在案頭,轉身離去。
趙明倫低首垂目,看似心情不起波瀾,彷彿從未聽說過王蠡的名字,卻是眯著眼縫,暗中觀察。
周奇與江海流的表現不奇怪,目光閃動,不時瞥眼案頭的考袋,實錘了要針對王蠡。
但是讓他意外的是,縣丞和縣教諭的神色也很反常,似乎王蠡的試卷一來,屋裡的弦都繃緊了。
趙明倫的嘴角,不由現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四個副考,全被收買了,衛家和湯家的能量可真大啊!
鬧!
讓你們鬧!
叫本官抓著把柄,叫你們一個個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