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關係重大,爾等各自分頭準備,不得有誤。”
“文和,負責草擬一封奏章,將輪臺之事稟報朝廷,詳細說明龜茲王的行徑,以及對局勢的判斷。”
“此信由涼州快馬送至雒陽,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陛下面前。”
賈詡起身抱拳道:“諾。”
袁紹隨即轉向其他人,沉聲吩咐道:“諸君,各自通報各郡,各州郡之兵、糧草、戰備器械,一併開始整頓。命令除北地郡之外的各地郡守提前備戰,但記住,此事不得驚動過多百姓,所有軍備只許秘密調集,不可外洩風聲,等到天子詔令一到,我們便起兵。”
“諾。”其他人拱手應聲。
袁紹的目光再轉向閻忠,“閻忠,你為涼州別駕,速聯絡涼州各郡的豪強士族,徵募商隊資助軍用,一者保障軍需,二者安撫士族,讓他們知曉西域之事與他們休慼相關。”
閻忠微微頷首,“諾,士族在西域商路上獲利頗多,必然不願見局勢動盪。”
袁紹將目光最終掃視一圈,語氣低沉:“敦煌乃西域門戶,也是我涼州通往西域的樞紐所在。我將親自坐鎮敦煌,與西域長史府協調聯絡,並等待天子詔令。”
“此事事關重大,還請諸君切莫自誤。”
眾人齊聲英諾,整個議事堂氣氛驟然高漲。
當天黃昏,姑臧刺史府內燈火通明,幾十名信使分批離開姑臧,快馬加鞭朝不同方向奔去。
信使們個個精神緊繃,衣甲簡便,腰間掛著水囊。
此刻,袁紹已起程前往敦煌,身邊僅帶著一小隊親兵和呂布、賈詡這種親近之人,騎馬疾馳在涼州的官道上。
夜幕降臨,漆黑的荒原上只聽見馬蹄聲迴盪。
風捲著沙塵撲面而來,乾燥而刺骨。
袁紹騎在馬上,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臉上雖沒有太多表情,但那眉宇間的凝重卻顯而易見。
賈詡騎馬跟在他身旁,他看了一眼身旁沉思中的袁紹,輕聲問道:“主公一路無言,可是在擔憂輪臺之事?”
“自然,輪臺被困,西域危機,我雖然已經做好了調兵遣將的部署,但心中不免疑慮重重。”袁紹沉聲回答道。
賈詡略微一笑,目光落在地平線盡頭那隱約可見的輪廓,寬慰道:“主公雄才大略,這涼州大地上的風沙都在為您所用,又何必多慮呢?子遠雖然身陷險境,但他一向心思縝密,有膽有謀,想必早已有後手佈置。”
袁紹冷哼一聲,目光帶著一絲寒意,“文和,我自然是相信子遠的,但龜茲王如此膽大妄為,背後定有依仗,若是鮮卑人插手,此局便並非我一個人可以輕易決斷了。”
是的,袁紹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鮮卑,這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歷史上,龜茲一向以安穩著稱,從未有過大的出格舉動,尤其在這一時期,它更是以服從朝廷、恪守臣道為本。
這一傳統讓它在西域諸國中始終保持著相對穩定的地位。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龜茲竟然敢在此時挑釁,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
這一變故顯然讓人不得不深思,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龜茲王做出了這個看似不合常理的決策?
西北最大的變數似乎要追溯到一年前的涼州之戰,而龜茲王敢冒著與漢庭撕破臉的風險採取如此激進的舉措,絕非一時衝動,他背後必定有某種強大的力量支撐。
否則,以龜茲這樣的國力和地位,怎敢輕易去觸碰大漢這頭沉睡的猛虎?
從西域諸國一貫的態度來看,它們大多傾向於親近漢庭,以求得庇護和貿易上的利益,絕無與大漢直接對抗的底氣和意圖。
換言之,若想與大漢對抗,龜茲勢必要尋找盟友,而在目前的局勢下,能給龜茲撐腰、甚至有能力挑戰漢庭的勢力,非鮮卑莫屬。
袁紹顯然洞察到了這一點。
因此,他將懷疑的矛頭指向了鮮卑,並不是毫無根據的。
只是,正如袁紹所言,如果這件事的背後真有鮮卑人的影子,那這件事就絕非能夠輕易解決的問題。
說罷,袁紹又轉頭看向賈詡,語氣稍微放緩:“不過,文和,你怎麼看龜茲與鮮卑之間的關係?龜茲真能以鮮卑為混沌,徹底抗衡我大漢嗎?”
賈詡嘴角微微上揚,輕聲說道:“主公,龜茲王或許有心借鮮卑之力,但他能借的,也僅僅是一時的助力。鮮卑逐利而動,重的是眼前的好處,而不是長久的盟約。龜茲與鮮卑,表面看似聯手,實則不過一盤散沙罷了。”
“你是說,這兩個勢力的合作,並不牢靠?”
兩個人在這個時代絕頂聰明的人交談著。
可是無論他們對這場局勢分析的多麼透徹,他們也並不知道——
直到如今,作為龜茲的王,白仇對這些毫不知情。
歷史就是這麼荒誕,不是嗎?
.....
輪臺去往伊邏盧城的路上。
沙伊爾看著清晨的陽光,有些煩悶。
昨日的他幾乎一夜沒睡。
造成這樣的緣由便是——
他做了一筆極其失敗的生意。
這樣的結果對於一個商人來說是一個不可接受的結果。
尤其是對沙伊爾這樣自詡自己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商人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
誠然,在龜茲這個一畝三分地上。
沙伊爾自認為自己靠經商也算是一號人物。
從小對數字極為敏感的他,精明而自律,一向以精準的眼光和審慎的判斷著稱,幾乎從未犯過打的錯誤。
無論是從大漢進口的布匹和茶葉,還是向西域諸國出口的寶石和香料,他幾乎從未失手。
他一直相信,任何一筆生意都是在天平兩端的精確衡量的中達到平衡的,任何失誤,都只能歸因於自己的計算的失誤。
可這一次,事情卻偏離了他所有的預判。
究竟是哪一步做錯了?
所以昨夜,他一整夜幾乎沒閤眼,腦海中翻來覆去地盤算著,試圖找出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再重新想到這個問題,沙伊爾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韁繩,駱駝停頓了一下,步伐也跟著沙伊爾的情緒放慢了下來。
輪臺到伊邏盧城的路並不難走,可一路黃沙漫漫,單調的風景更讓人心頭的鬱結無處發洩。
沙伊爾回頭看了看商隊的貨車——那裡本應該是裝著滿滿當當從大漢涼州運來的布匹和茶葉。
現在也因為昨天的那場鬧劇而變得空空蕩蕩的了。
他的目光落在車廂的一角,那兒還堆著兩個從涼州帶來的兩尊琉璃。
這是他此次最珍貴的貨物之一,原本打算在伊邏盧城的貴人中找到買家,以更高的價格出售。
琉璃的色澤清透,做工精緻,來自涼州工匠之手,無論是龜茲的王族還是西域各國的貴人,都會為這樣的奢侈品掏出大把金錢。
如果賣掉這兩個琉璃,或許還能勉強彌補這趟經商的損失,甚至還能小賺一筆。
可沙伊爾並沒有露出一絲欣慰的表情,相反,他的臉色愈發難看。
他扯了扯韁繩,駱駝停下腳步,鼻子裡噴出一口粗氣,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煩躁情緒。
沙伊爾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低聲咬牙:“不行,不能就這麼善罷甘休。”
雖然兩個琉璃能夠帶來不錯的收益,但這遠遠不夠——根本不夠!
沒虧就是賺?
這種說法不過是安慰失敗者的笑話罷了。
沒賺就是虧!
沙伊爾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他從不滿足於“不虧”。
他的成功,來自於對每一次機會的把握和對每一筆交易的追求。
但這次,他失敗了。
這次失敗不僅僅意味著一次貨物的損失,更意味著他賴以生存的絲綢之路正在被摧毀。
他靠著絲綢、茶葉、瓷器賺了這麼多年,積累了財富和名聲,可如果這條商路真的被斷絕,他該怎麼辦?他要靠什麼去吃飯?他的孩子以後吃什麼?他的妻子穿什麼?
去種地嗎?
沙伊爾苦笑了一下,隨即眉頭皺緊,目光中閃過一絲狠厲。
他在昨夜也曾經也真正想過這個問題,若他不是商人,他是否能像普通人那樣依靠土地為生。
可轉念一想,那些年他白手起家,用智慧和膽識換來的財富,難道就要輕易被這些風沙掩埋嗎?
不行!
絕對不行!
沙伊爾握緊了韁繩,心中一陣發狠。
他絕不能重回貧困的起點。
對於人來說,最可怕的不是從未嘗過成功的滋味,而是曾經攀上高峰,又被迫跌落谷底。
那種巨大的落差感,會比貧窮本身更讓人絕望。
他曾擁有的財富、地位、名聲,已經深深刻進了他的靈魂之中。
他無法忍受有一天,這一切都變成過眼雲煙,無法忍受有人看著他失敗後輕蔑地說道:“看吧,所謂的成功,不過是曇花一現。”
想到這裡,沙伊爾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昨天許攸的身影——那個從涼州來的漢人。
沙伊爾不得不承認,許攸的話雖然讓他陷入這場鬧劇,但也讓他隱約看清了局勢的另一面。
如果絲綢之路斷了,他這樣的商人就算留在龜茲,靠著剩下的財富也活不了太久。
西域的財富來自四面八方,而漢朝的商品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利潤來源。
如果龜茲王真敢阻斷商路,那麼這不僅僅是他沙伊爾的危機,更是所有靠貿易為生的商人的災難。
沙伊爾閉上眼,腦中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些他曾合作過的龜茲商賈、于闐商隊、粟特商隊甚至是大宛的貨運隊。
他們能接受這樣的局面嗎?當然不能!
可如果沒人站出來對抗,龜茲王的野心便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終壓垮每一個靠商路為生的人。
沙伊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低聲自語:“既然我失敗了,那就不能讓其他人也失敗。我必須找到解決的辦法。”他看了一眼車上的琉璃,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
“或許,這兩個琉璃可以派上用場。”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個初步的計劃。
雖然這條路前方是未知的伊邏盧城,但那裡同樣是商隊和商人的匯聚之地。
只要有人願意與他聯合,他就還有機會挽回這次失敗,甚至將局勢徹底扭轉。
商人逐利,而他要做的,就是讓那些人明白:支援他,支援商路,才是保住他們利益的唯一選擇。
他想讓白仇知道的,這個西域並不是只有龜茲一國。
西域之所以叫做西域,是由幾十個國家組成的。
想到這裡,沙伊爾猛地揚起手中的鞭子,輕輕一揮,駱駝頓時重新邁動了步伐。
他的背影在漫漫黃沙中漸漸拉長,像一根彎曲的弓,蓄滿了即將爆發的力量。
.....
西域長史府。
原本只有兩個人的議事廳,現在變成了三個人。
三個人並排坐著,閉目眼神,一動不動。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三個人已經坐化了。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議事廳內忽然響起了一陣尷尬的“咕咕”聲。
那聲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曠的廳堂內顯得格外刺耳,三人依然端坐著,但聽到這個聲音後,氣氛突然微妙起來。
鄧平的眼睛猛然睜開,他臉色微微一紅,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輕輕咳了一聲,企圖掩飾。
許攸眉頭微微一挑,眼角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卻沒有說話。
反倒是王辰,長史大人一向冷靜,此刻卻不禁用餘光瞥了一眼鄧平。他抬手理了理衣袖,語氣平靜地說道:“鄧校尉,你若是餓了,可以稍作歇息,不必勉強。”
鄧平聞言,面色更是尷尬至極,連忙抱拳道:“我只是……只是……”他咬了咬牙,終究還是低聲說道:“府中糧草不足,連官員的飲食都捉襟見肘,我昨日僅吃了些乾糧……確實不甚飽腹。”
說到這裡,他自己都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是連咱們自己都如此困頓,怕士卒們的情況更難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