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這樣?”無支祁黑著臉遲疑問道。

“不僅現在要這樣,到了山外面,你依舊得這樣。”劉黑彘點頭,從語氣來看倒還藏了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

無支祁咬牙切齒:“你之前耍我!”

劉黑彘:“沒有,你現在也可以反悔啊,我又沒阻攔你,轉頭就是十萬大山,你再花兩三個月,可以走回去。”

回去?哪有這麼容易!

一路上可是有不少能壓無支祁一頭的妖獸蟠踞,來時劉黑彘一路挑釁、四處求戰,無支祁跟在他身旁,把這些傢伙得罪了個遍,若是孤身一人回去……

用腳想都能想得到下場如何!

“該死的禿驢,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今日之事?”無支祁心中鬱氣難消,兩個月同吃同住的交情彷彿在瞬間破碎了,眼前這禿驢還是怎麼看怎麼討厭。

哪怕被叫禿驢,劉黑彘也依舊是笑而不語,只是用眼神催促無支祁行動。

一丈高的猴子咬牙切齒的剮了他一眼,聽著耳邊越來越近的嘈雜腳步和交談聲,它妥協了……現在一人一妖好歹是合作關係,總好過滿世界被追殺吧?

“上來!”

無支祁黑著臉俯下身子。

劉黑彘神色淡然,披著一件單衣,雙手合十,一躍而起,直接登上無支祁的肩頭,鋥亮的顱頂,再配上那一臉祥和淡然的表情,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番平和出塵之意:

“徒兒,露面吧。

長得再醜,總要見見世人!”

無支祁本是趴在一座巨石後方,用巨石為它遮擋視線,眼下得到傳音才起身走出,此時村內的小徑上,一群疲憊村民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無支祁心中暗自咒罵,但也只能強裝鎮定。

……

“聽說下個月又得徵兵……”

“好像是國之東南有叛軍舉義。”

“打仗打仗,年年打仗年年徵兵!

唉,村裡只剩一些老幼病殘了。

不知幾時才有人能回來啊……”

“少抱怨些吧,這樣的話不要傳出去,容易讓人抓住把柄,到時候讓里長為難,里長已經夠好了,好歹提前通知了咱們,有時間與家人交代些後事。”

“咱們在山裡,每年侍弄這一畝三分地,收成還不夠交賦稅,怕是活不過明年了,不如……”

哪怕沒有完全說出口,但還是有人聽懂了這大逆不道之言,當即驚恐萬分,連忙伸手去捂住開腔之人的嘴

“噤聲、噤聲,說的是什麼胡話?你不要命了?!”

“怕什麼?”那人聲厲色茬,可說是這般說,他卻還是收斂了不少,一雙眸子微不可察地打量起周圍的鄉鄰,心中盤算是否往日有結下舊怨。

“阿彌陀佛!”

正值此刻,不知從何處響起一聲若洪鐘大呂般響亮的佛號。

之前開口之人本就心虛,突如其來的聲響更是直接把他直接嚇了一個哆嗦,腳下一滑,狼狽地跌坐在地。

眾人循著聲音望去,只見道路盡頭的巨石後走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身影。

丈許高的巨猿,魁梧遠超熊羆、虎豹之流,查耳朵,滿面毛,雷公嘴,一雙獸眸如火炬、似明星。

粗略視之,誰能不懼?

以至於盤坐在巨猿一側肩頭的禿髮和尚都沒注意。

驚駭過後,剎那失聲。

當他們回過神來想要呼救時,又聽見耳畔響起禪音佛言:“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禪音佛言餘音繚繞,不絕如縷,聲音沉穩厚重,如同大地的脈搏,沉穩而有力,彷彿能穿透壁障,震徹人心……

‘禿驢,你夠狠的啊!?’無支祁臉色微變,一雙耳朵垂下,快速封住了聽覺。

劉黑彘依舊輕描淡寫,不緊不慢繼續吟詠佛經。

不止他們面前,聲音如同輻射,朝著四面八方擴散,方圓數里的活物都受其影響,為之攝住心魄。

那佛音如同一陣奔雷,馳騁在眾人的心間,驅滅所有陰暗,讓在場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忘卻了周遭的紛擾與煩惱。

誰見了不讚一聲:得道高僧?

當然,無支祁除外。

一人一妖當了幾年的鄰居,交手的次數甚至比某位光頭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自瀆的次數還多,無支祁還能不清楚這禿頭的招數?他孃的,什麼感化眾生?分明在背地裡用了佛門的獅子吼!

堂堂鑄腑成功隨時能開始淬鍊魂魄的修士,對標法修的練氣巔峰,一吼之下,無支祁都聞之色變,哪裡是凡俗能擋?也就是劉黑彘收了勁,不然方圓三五里都再無活物,物理上的攝人心魄。

至於後面的所謂‘忘卻周遭煩惱’?

窒息大腦缺氧,可不就是想不起煩惱嗎?

《心經》沒多長,片刻功夫即止。

不過卻是餘音繞樑。

滾滾佛音在四方山野迴盪。

直到最後一縷響動落下帷幕,陷入其中懵懵懂懂的村民才從失神中走出。

看著眼前的巨猿以及它肩頭盤坐的光頭和尚,他們眼中迷茫之色轉而化作敬畏,哪怕再傻的人,也該知道情形。

“諸位受驚了,此猴乃貧僧徒兒。

我師徒二人云遊至此,想要借宿一晚。”

劉黑彘聲音洪亮。

村民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應。

劉黑彘見村民們沉默不語,臉上依舊帶著和善的笑容,再次開口說道:“諸位放心,我師徒二人絕無惡意。我這徒兒雖面相兇惡,但心地純善,定不會傷害諸位。”

這時,人群中一位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拱手說道:“大師,不是我們不願意收留,只是如今這世道艱難,我們自身都難以飽腹,實在是……”

僅僅是一個九尺高大的和尚,化點齋飯也就算了,就憑藉剛才這大和尚在眾人前顯聖的一幕,大家緊吧緊吧也能湊出來了,可那隻丈三四高的巨猿……

劉黑彘雙手合十,說道:“老人家,貧僧明白。但只需給我們一個遮風擋雨之所,些許清水乾糧即可。”

這老人不比漁翁年輕,兩人都是垂垂老矣,可依舊得日出而作辛勤耕耘。

誰都不容易!

劉黑彘雖然不見得有多餘的慈悲之心,但他手裡有錢,不至於欺壓良善。

老者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剛想開口說話,便聽見另一側的房後傳來敬畏地聲響:“大師便在我家歇息吧,老頭子孑然一身,還能騰出一間屋子來。”

是老漁翁的聲音。

他收了錢。

配合著劉黑彘演出戲,到最後當然得把戲給圓回來,不然錢拿著燙手啊!

“老薑,你……”

剛從田地裡回來的老者一愣。

卻收到老漁翁安撫性的目光。

“聖僧隨我來吧!”

無支祁見狀,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劉黑彘,得到‘師父’的首肯後才低眉順眼地跟在老漁翁身後,隨著後者的腳步走進村子,身後一道道好奇又略帶敬畏和驚懼的目光落在它身上,不痛不癢。

熟悉的草屋,充斥著魚腥味。

劉黑彘在裡,無支祁趴在屋外的空地上。

落日的餘暉中,無支祁忍受著各種各樣的目光,終於忍不住了,咬牙傳音問道:“禿驢,你非要搞這一出做甚?”

本來劉黑彘想住村裡,儘管去住就是了,它堂堂一隻風餐露宿了上百年的野猿妖,往山林裡一紮,不進村還不行嗎?就幾天時間,非得在人前露次臉?

“蠢才,想想咱們是來幹嘛的?”

劉黑彘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