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看似獨具意境:孤寂、清冷、超脫塵世,可實則下有江水寒意徹骨、上有大雪紛紛揚揚,若不是漁民的生活實在苦難,誰又願意當這‘孤舟蓑笠翁’呢?

同樣……

若不是無可奈何,誰又願意在暴雨傾盆之際,還飄泊於疾風驟雨籠罩的湖水當中?真當大家閒的沒事幹,人人都要當姜太公‘垂釣候王,心懷天下’嗎?

丹朱國內,吏治腐敗、朝綱混亂。

百姓民不聊生,境內叛亂四起。

沒有哪裡是淨土。

哪怕位於群山環抱中的這片山區。

一人一猴坐在老舊的長板凳上。

腳下是夯實的泥地。

在梅雨時節顯得格外潮溼。

屋裡瀰漫著淡淡的魚腥和煙火味。

屋內陳設簡單,靠牆放著一張木床,床上鋪著粗糙的被褥。床邊有一張木桌,桌上放著一盞油燈和幾個陶碗。屋子中間是一個火爐,爐火燒得正旺,水壺在上面冒著熱氣,牆上掛著幾張漁網和三兩串魚乾,顯示著主人的職業。

老漁翁披著蓑衣,從噼裡啪啦下個不停的盲風晦雨中歸來,他的身上還帶著些許雨水,顯得有些狼狽,站在門口時,哪怕心知無支祁是受過佛家點化的妖物,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屋裡那團腦袋貼著天花板的暗金毛絨巨物身上時,老邁的心臟還是不由自主的顫動了一下。

好在毛絨巨物身旁那顆在火光下鋥亮反光的腦袋給予了他足夠的安全感。

‘得虧有聖僧啊,不然這妖物在人間肆虐,哪個治得住它?更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老漁翁晃了晃腦袋,將腦海裡的恐懼甩出,擠出一個羞慚的笑容:

“喝茶,水開了,我給大師泡茶!”

他抖了抖蓑衣上殘留的雨水,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灰褐色小布袋。

劉黑彘覺得這裡面裝的是茶葉。

哪怕這是品相不太好的茶葉。

可當老漁翁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桌上,然後一層層地開啟,露出了裡面用油紙包裹著的事物,劉黑彘臉上的肌肉還是忍不住抽動了兩下:“這是茶嗎?”

老漁翁的手頓住了。

臉上依舊是羞慚的笑容。

這是他用一條活魚從里長家換來的好東西。

可惜還是沒能入得了大師的法眼。

“心意貧僧領了,施主還是坐下來歇歇吧,您家不富裕,貧僧也無顏以化緣為藉口白吃白喝,這是一些錢財就當是借住兩天的房錢飯錢,阿彌陀佛!”

七八年的‘荒野求生’,劉黑彘身上的銅錢都被當暗器丟出去打獵了,只剩下幾個大面額的銀錠,因此只能在懷中用手指掐下一小粒碎銀遞過去,可即便如此,面額卻依舊讓老漁翁嚇了一跳。

只能表情窘迫地連連推辭:

“小老兒怎麼能您的錢?”

“施主為何不能收貧僧的錢?”

劉黑彘笑著反問:

“貧僧對施主可有恩惠?”

“……並無。”

“既無恩惠,貧僧也得求個心安。

豈能白吃白住?”

老漁翁啞口無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將碎銀子貼身放好。

無支祁居高臨下,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忍不住饒了饒頭,詫異地瞥了一眼穿著破舊單衣的劉黑彘,心中不解。

這禿驢和自己當了四年的鄰居。

別人會被他的外表和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氣質所迷惑,以為這是慈悲為懷的佛門聖僧,可它卻是知根知底。

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什麼時候這心黑的禿驢也有這麼良善的一面?

‘吃飯住宿還給錢?

你他娘偷我酒的時候怎麼沒說要給錢?

呸,虛偽!’

劉黑彘絲毫不知道頭頂上懸著的那顆毛茸茸的大猴腦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因此很可惜。

他不能為無支祁解釋什麼叫做:

“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與其說是房錢飯錢……

倒不如說是劉黑彘動了惻隱之心。

人永遠只會對弱者共情。

老漁翁脫下身上的蓑衣,端了個小板凳在遠離無支祁的角落坐了下來,看著劉黑彘,忍不住感嘆道:“大師真是心善之人啊。”

劉黑彘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無支祁在一旁哼哼唧唧了幾聲。

似乎在表達著它的不滿。

“大師,您要在老漢這住幾天當然是沒問題的,只是您的這位弟子……”

“只是您的這位弟子,它看起來著實有些嚇人啊。”老漁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對面那隻毛絨絨的巨獸,壓低聲音說道:“老漢怕村人容不下它……”

無支祁當然能聽得懂,它突然把腦袋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彎腰探到老漁翁面前,嚇得六十來歲的老頭差點摔倒。

“無支祁,不得無禮。”

劉黑彘輕聲呵斥道。

一人一妖四目相對,無支祁習慣性想要露出獠牙,隨後才反應過來他們之間的‘師徒’關係……在從湖畔到小屋的路上,它聽了一路劉黑彘與老漁翁的交談,心中已大概明白‘師徒’是何關係。

它沒有聲張,只是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這位‘禿驢師父’狠狠打一頓!

真是狗啊!大忽悠!

無支祁哪怕在心中咬牙暗罵,可當真老漁翁的面卻依舊悻悻地坐了回去。

它絲毫沒意識到:

從這一步起,它就輸了!

遲早會被某位大光頭征服身心。

“施主放心,貧僧自有辦法。”

劉黑彘目光瞥向無支祁,輕笑著安撫道。

笑容神秘,帶著無辜和‘惡意’。

老漁翁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接下來的時間裡,三人就這麼安靜地坐在屋裡,偶爾說上幾句話,氣氛有些怪異。

……

雨後清新之氣瀰漫,碧空如洗。

斜陽似金盤緩掛西天,其光熠熠。

宛如仙袂飄拂,灑落人間。

遠處山巒,似水墨畫卷。

隱於山中的村落在夕陽餘暉中愈顯蒼莽古樸。

白日裡沉睡的小村再度活了起來。

村外的小路上陸陸續續有從山林之中、田間地頭歸來的人,肉眼可見地披著滿身疲倦,踏著夕陽,像是日暮西山一般,沒有多少生機和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