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輕拂,垂柳搖曳,樹影映下來,似是撥動了池面下的層層漣漪。
君卿的手搭在石桌前,半歪著腦袋側目瞧著慕容封,白皙的手臂裡挽著一頭漆黑的長髮。
慕容封靜了片刻,舉目望向半塘盛開,半塘衰敗的荷花,感慨唏噓道,
“以後怕不會再有什麼紅鳳使了。”
紅鳳使踏出結界之時,君卿也是在場的,她把動靜鬧的這般大,還驚動了魔尊,這後面的結果不用多想大約也能估摸的到。
因此慕容的話,她也並不感到訝然,唔了一唔,意料之中的點了點頭。
荷花清香逐風而來,慕容封皺了皺眉頭,施施然走到君卿對面,隨手整理了一番衣衫,坐了下去。
旋即,蘭花指穿過額前的一縷長髮,臉上牽出一個客氣疏離的笑道,
“你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竟是一點都不奇怪?”
君卿垂目望了眼身上的白衣,抬手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一根髮絲,斟酌著僵笑了笑回答,
“只是先前在魔宮的時候見到過她,正巧遇上了她去問左護法要解藥,還與他動了手。”
拿捏著慕容的神色,她又接著話鋒一轉,追問了句,
“那她現在身在何處,魔界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吧?”
慕容封被她這麼忽然一問,把剛才腦海中的疑問忘了個乾乾淨淨。
隨後將身上的長劍啪的一聲,扣在了石桌上。
不露聲色的伺了眼周圍,確定了四下無人之後,才又看著君卿的白衣道,
“她受傷了。”
“怎麼會受傷的?”
君卿的眼尾裡分明的帶著一絲擔憂。
紅鳳雖然曾是魔界的人,可卻是個感恩的人,她為了幫墨之拿到解藥,不惜與整個魔宮為敵。
她的性格和為人君卿皆是佩服和讚賞,聽到她出了事,君卿的心不免得一下子揪扯了起來。
慕容封似乎也並沒注意到君卿的神情,手指搭在長劍的劍鞘上,微微閤眼道,
“為了衝破仙障礙。”
君卿滿是費解的盯著他,只等著他向下解釋,他卻是個大喘氣。
頓了半晌,才咳了一聲,不緊不慢又道,
“無量仙宮外一直依賴都籠罩著一層仙障,是師傅為了防止魔界的人隨意擅闖特意設下的,後來現在的天帝登位後,又親自書寫了無量仙宮四個字賜予師傅,掛在仙門之上,使得仙障的靈力愈發旺盛。”
“無量仙宮外有仙障,這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君卿原本充滿疑問的臉上更加不解的愣了一愣,慕容封攏了攏袖口,從容的看著她道,
“像你這種小仙,看不到也是十分正常。”
看君卿被噎的說不出話,只能乾笑,他又撫了撫那縷飄逸的髮絲,眼睛裡含著極淡的笑意道,
“紅鳳是魔界中人,自然是不可能輕鬆的走進來的,她又不想驚動其他人,她越是強行運氣硬闖,仙障越是不斷吸收,靈力越來越強,最後消耗了千年的修行才勉強衝破,等我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了。”
君卿有些發愣,緊了緊披在身上的長袍,嘆息一聲道,
“真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執著之人。”
慕容封點了點頭,轉而遙望向月光,面上肅穆道,
“她的確執著,為了說服我相信她所言,竟然可以廢了自己三千年的修行,看到她現出狐狸真身時,我還尚且懷疑,當她的爪子拼命的抓著那瓶解藥,眼巴巴的望著我的時候,我便完全的相信了。”
明月皎皎,清寒的銀暉罩下來,鏡水池旁籠了層繚繞的霧色。
君卿抬頭一撇,慕容封的眼神中若隱若現的浮出一抹傷感的神色。
她的眼中動了一動,皺了皺眉道,
“那她現在還在仙宮嗎?”
慕容收回目光,扶著桌沿站起身,又把長劍重新佩戴回身上,漫不經心道,
“師傅醒來之後,見她傷勢太重,急忙把她帶到後山,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後來便讓她留在那裡,修身養性,應該也是為了保護她吧。”
君卿看他作勢欲走的樣子,也跟著隨後站了起來,吶吶一句道,
“我可以現在去看看她嗎?”
他轉了身,腳步緩緩停在她面前。
伴隨著空氣裡隱約的白檀香,他突然俯身湊近她耳畔輕聲道,
“我記得她跟我說,她之所以不找仙僕稟報,就是不想讓別人誤解墨之和魔宮的人有聯絡,所以這件事,你只要聽聽也便是了。”
君卿不明白箇中緣由,卻也是緊抿著嘴唇,謹慎的點了點頭。
慕容封回了她一個滿意的笑容,之後很快消失不見。
君卿伸手撐開散落的長髮,仰起頭眺望著深沉的夜色,立刻又垂下頭來,失魂落魄一副悲容。
君卿最大的缺點就是好奇心太重,越是琢磨不透,她越是不吃不喝的也要琢磨出個究竟來。
此番慕容阻止她去後山見紅鳳,她越是蠢蠢欲動想要去探上一探。
只是又想到方才已然答應過他,只好懶散的拖著冗長的背影,老老實實回到了廂房之中。
那一夜她睡的稀裡糊塗,腦子裡也是稀裡糊塗,次日醒來的也便特別早。
當墨之端著漆木托盤來找她的時候,她正百無聊賴的坐在庭院中的桂花樹下,閉目打坐。
墨之也不打擾,自顧自的坐在石桌前,隨手從托盤上取了一盞茶水倒在杯中,慢悠悠的品了起來。
等到君卿睜大眼睛的圍著墨之轉個不停,一面感嘆,一面嘀嘀咕咕的抱怨,墨之竟是要來也不提前知會她一聲。
墨之捧著茶杯瞥了她一眼,極其淡然的說了句坐。
她倒不一點不推讓,從善如流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也給自己添上了一杯茶。
墨之垂頭飲了口茶,抬眼打量著她一陣道,
“我聽雲遊昨晚提起你們身陷冥火陣之事,又聽說你被抽了仙骨,你現在感覺如何,可否好些了?”
君卿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實實在在的笑來道,
“我一切都好,勞煩師傅掛念了,倒是師傅中的毒真的已經痊癒了嗎?”
墨之看似沒什麼情緒的目光不著痕跡的落在她的臉上,又低頭淺抿了一口茶道,
“嗯,全部都好了,魔界的紅鳳使救了我一命。”
君卿兩條腿搭在石凳上,聲音含糊附和道,
“還真是多虧紅鳳使了,不然若是指望我,師傅怕早就……”
轉瞬瞳孔內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顏色,她只恨自己沒用,拿不來解藥還差點命喪魔界。
她只覺得給墨之丟了顏色,堂堂天界天君的徒弟,如今卻連仙骨也被人抽了去。
“你為我在魔界受了那些苦,我也是都知道的。”
墨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鬆動。
君卿捧著茶杯嘟著嘴,一抬頭,看見墨之那張親切熟悉的臉,後面的話盡數哽在了喉嚨裡。
滾燙的淚珠噼裡啪啦的落了下來,她委實是感到深深的委屈,至於委屈了些什麼,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兩人就這麼坐著,相顧無言,一個賣力哭著,一個靜靜看著。
良久,君卿將手中混著眼淚和桂花香氣的茶一飲而盡,尷尬的抹了抹溼潤的眼角道,
“師傅,你與紅鳳使是什麼關係,她怎麼會肯對你出手相救呢?”
這個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她終於找到了詢問的機會。
墨之似乎也並不打算隱瞞,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下,低聲道,
“其實並沒什麼特別的關係,左不過是她天劫之時受了重傷,當時我偶然路過鳳靈山,便一時心軟替她療好了傷,後來聽說她最後還是沒能逃過天兵天將的追殺,我以為她那時便已然香消玉殞了,沒成想她竟然活著,還苦苦的找尋了我三百年。”
“為了報恩,背叛魔界,淪為叛徒,紅鳳使當真是重情重義啊。”
君卿唏噓的感嘆完又補充了一句道,
“師傅,她現在還是不方便與人相見嗎?”
“她如今修為全無,就是一隻普通的狐狸,為了讓她早日幻化成人形,我已經吩咐人好生照顧,讓她安心修行,莫要旁人打擾。”
墨之解釋的合情合理,言下之意卻仍是拒絕,可君卿想去瞧她一瞧的這心思著實動定了。
既然明著不行,那咱就偷偷的來。君卿都計劃好了,趁著仙僕看守不嚴的功夫,溜進藏寶閣,順出驅寒丹,她就可以大搖大擺的自如進出後山了。
一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的竊喜了起來。
墨之眯著眼睛,目光投向她的側臉上,慢條斯理的握著茶柄又重新續滿了茶。
繼而,眼神黯了黯,轉開話題道,
“過幾日據說便是人界的百花爭魁盛典,你來自凡間,想來一直待在仙宮也有些無趣,不如趁此機會我帶著你下界玩上一玩如何?”
“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去嗎?”
君卿在桃源村的時候,就很嚮往外面的繁華繽紛。自從來了仙宮之後,更是無緣得見。
這次有墨之陪著她一同前去,君卿的心裡美滋滋的,眼睛瞬時彎成兩條縫迫不及待道,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動身啊?”
“大約再過幾日吧,這也是雲遊的意思,你知道他的性子,隨性自在慣了,一天都悶不住。”
看來這個雲遊關鍵時刻,還是有點好處的嘛,君卿暗地裡思忖了一番,臉上笑的合不攏嘴道,
“好,我這就去收拾一下東西。”
卻是墨之出聲叫住了她道,
“慢著,我還有些事需要你先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