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雲霧漸漸褪去,露出層峰疊嶂懸浮在碧波頃海之上。
隨著一聲大喝猶如雷鳴般從雲霄深處貫穿直落入翠竹林茂的九疑山腳下,而後便見山腳上瑞氣縈繞的靈芝仙草之中,一條墨綠色的小蛇逶迤蜿蜒的向著草叢深處迅速竄行,似乎在躲避著身後什麼極其可怕之事。
果然不消片刻,便見到一名白衣女子,秀眉倒豎,眼眸清冷,手中緊握著一柄銀色長劍,腳下猶如攜風騰霧,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緊隨著那條奪命而逃的小蛇凜冽而去。
眼見著小蛇穿過草叢,即刻要躲入山間的一縫隙中。女子倏地腳下一頓,雙指併攏,提氣執行,瞬息變幻間,劍指長空,唇畔蠕動幾番,霎時狂風捲動,驟雨將至。
急雨飄搖中,只見那柄泛著寒光的銀劍似是離弦之箭一般,徑直刺向了小蛇的背部上一條紅色的直線。
一聲痛苦的呻吟聲後,女子眼前青芒一閃,原本的小蛇竟然神奇般的化為了人形,幻化為一劍眉朗目的翩翩公子模樣。
那公子一手捂著後背,臉上表現出一張十分難受的表情,雙目怨毒的睇著白衣女子道:“何必苦苦相逼,我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
白衣女子把劍收回,面上已然是冰山死水,不起一絲波瀾。她低垂著眼瞼,看也不看那公子一眼,冷冷地道:“不過是因著你剛幻化成人形,又偏是遇上我,沒來得及罷了。”
白麵白髮的公子,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腥臭無比的黑血來,眼底微微一驚,心知百年修行一朝喪盡。他如何能不怨不恨,又怎能甘心嚥下這口氣。他雙目含著怒火:“你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狠辣,毀我內丹,天界仙子難道便是這等是非不辨之輩嗎?!”
女子被他一句話問的有些錯愕,很快又恢復如常道:“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只是求我饒你一命。好,我答應你,兩百年後,若是你能重新修為人形,大可來尋我報仇。”
話音落下,衣袂揚起,她抬腳欲走。
不料,白麵公子卻是未打算這般了事作罷。仍是不顧自身傷勢上前糾纏起了女子。奈何他如今沒了修為,女子又乃是天界仙子,不過隨手的推搡,於他而言,卻足以讓其摔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
大約是覺得自己太過莽撞,女子將將伸手欲要拉他一把,卻見眼前忽的閃現出一團黑氣,不等她反應,黑氣隨即幻化成了一柄玄色長劍,朝著她的胸前刺去。
女子旋身避過,待到拔出劍意要與那團黑氣一決高下,抬眸四顧下,那團黑氣連同那名公子卻是一同消失不見了!
而更令女子吃驚的是,她竟然連黑氣的面目未曾見過,對方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將人帶走!可見此人的修為絕對在她之上。
女子收起銀劍,心裡卻是忿忿不平!到底是何人,何人能有如此神通在她百花仙子的手心裡將人救走!她發誓,若有朝一日遇上,定要他為今日所為付出代價!
令她沒想到的是,很快,她的誓言便應驗了。
在被小蛇逃走的第三日後,她和當時被稱為天界戰神的墨之神君奉了天帝之命去孔雀山收拾魔界盤踞在附近的小妖們。
墨之神君擔心她一人會發生意外,遂提議道:“卿離仙子,若是一旦遇上強敵只需吹響這管笛子,我便會立刻現身。”
說完,他從袖口裡掏出翠色慾滴的笛子交到了一襲白衣的卿離手上。
卿離不過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不必,倒是要提醒神君,縱然在天界戰無不勝,只怕遇上魔界那些魑魅魍魎,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她哼了一聲,把笛子還給了墨之,徑自朝著他的反方向而去。那時的卿離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代替墨之,成為下一任的天界戰神。
從小師父空華上仙便經常勸誡她,對待男子,就要和對待妖魔一樣,殺無赦。以至於卿離對男女之事完全一竅不通。她從不與男子接觸,在她眼中,除了斬妖除魔,再無其他。
她從沒想到,會見到白華,也沒想到,只此一面,他便入了她的心,深邃入骨。
與白華相遇,是在與墨之分道而行之後。她本是想自行解決這些殘餘的妖魔好讓師父和天帝看上一看,沒有墨之輔助,她一個人照樣可以打的魔界落花流水。
最初的一些的確如她所想象中的一樣輕鬆,不過是抬抬手的功夫,小妖們個個不堪一擊的魂飛魄散。直到熊精的出現,上下仔細打量一遭,卿離就發現它渾身上下佈滿了妖氣且殺氣極重。
兩廂僵持,各自穩住,不敢輕舉妄動。熊精似乎也在揣測卿離的實力,卿離也窺探對手的舉動。日頭愈發的大,刺痛的灼熱感曬烤著後背,打破了卿離心底裡的最後的一絲耐性。
終於,求勝心切的她猛然一躍,在半空中翻了幾個跟頭,落在了熊精的背後,想要從背後偷襲。
沒想到的是,熊精個頭雖大,身形卻靈敏的很,它一轉身,厚重的熊掌從她的頭頂上方,猶如烏雲蔽日似的用力壓了下去。
卿離堪堪避開,熊精的另一隻腳掌已然發動了攻擊。
這次,沒那麼幸運,熊掌十足十的力氣,拍中了她的腳踝部分,卿離只感覺忽的一受力,整個人便歪歪斜斜的摔了下去,接著骨頭髮出咯吱的聲音來,她心道糟糕,猜想大抵是骨頭斷了。
這下別說是迎戰了,只怕是想跑也要看人家大熊的心情了。
卿離扭過頭,眼睜睜的看著熊精腳掌近在咫尺,馬上自己就要一命嗚呼,卻見一層黑霧一閃而過,隨之救走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卿離說了句,已經安全了,那團黑霧這才停了下來,把她放在一處青石巖上。
卿離盯著這團黑霧,腦子裡卻是想起了先前那條蛇被救走的場面,於是,口無遮攔的質問他,是否正是那人?
可問完她就後悔了!
這不是自己在找死嗎?不說或許他還沒認出她來,如此一說,若是他和那小蛇是一路的,豈非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穴。
黑氣中好似是傳出了咯咯兩下笑聲,然後,卿離便看到黑霧一點點的散去,黑氣中竟幻化出一個男人的模樣來。
卿離下意識握住了劍:“你是人還是妖怪?”
話音方落,便見一身著玄色衣袍,面目妖異俊美的男子,衝著她,邪魅一笑道:“姑娘不妨猜上一二?”
卿離目不轉睛的盯著玄衣男子道:“你和那蛇妖勾結,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
“哈哈哈……”男子仰頭狂笑,眼神冰冷道:“那我也救了你,難道姑娘也不是什麼好人?”
“放肆,你可知我什麼身份?”
男子輕蔑一笑:“我對你和你的身份都沒有興趣。”
好像還是第一次呢……第一次有人說對她沒有興趣。
卿離的師父乃天帝的妹妹空華上仙,而空華上仙只收了兩名徒兒,這兩名徒兒中又是對她寄予厚望。因此卿離日復一日的修煉,正是為了不辜負師父對她的一番養育之恩。
鬥法大戰中,她年紀輕輕的取勝,被天帝封賜為百花仙子,震驚三界。更因沉魚落雁之貌,引得無數仙人追求。
半空中白色的桃花瓣落英繽紛,男子長身如玉,淡淡一笑,眉眼輕佻。
君卿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可眨眼間,男子卻消失不見了!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無緣無故的憑空消失了!
奈何這次她想去追,偏偏腳上有傷,卿離幽怨的望著半空,發誓再見那男子定要生吞活剝了他。
想的正是入神,卻見空中的雲朵不知怎的忽起變幻。雙眸隨著雲層,瞧的愈是仔細,忽見雲層竟變成了煙霞之色,還來不及反應,雲層急速向下,猶如一張張開的大口,將她整個吞了進去。
卿離連忙去拔劍,慌亂中感覺到一隻手緊緊握住了她,而且還是一隻男人的手!
錯愕間,那隻手的主人,清晰的輪廓便整個貼在了她的眼前。
是他!
“你你你你……”
“我不叫你,我有名字,白華~~”
大約是從小被師父關在仙宮之中,卿離從來沒遇過這樣輕浮卻又冷峻的男子,他的一舉一動活像個登徒子,可卻絲毫讓人反感不起來,反倒是覺得心底裡毛毛的。他的氣息溫潤吐在耳畔,竟是惹的她雙頰不覺泛紅。
卿離道要斬殺妖魔,無心與他多費唇舌。說完作勢要走,白華卻是突然橫擋在她面前,上來吻上了她的眉骨。卿離腦子一熱,眼珠幾近要迸出眼眶,她意圖用掌心推開身前的男子,可是丹田內卻好似是猝然的失去了法力一樣,最後使出的力氣微乎其微。
人說一眼沉淪,卿離想,不外如是吧。
就這樣,白華纏著她從天亮直到了天黑都不肯放她離開。也許是白華的眼睛太過冰冷,讓人不寒而慄,卿離全身的本領再被他牢牢的盯著幾個時辰之後,到底是妥協了下來。
白華手心輕揉著她的腳踝,口中卻故意說話分散著她的注意力,道:“你可曾知道星星是什麼?”
卿離搖頭答不知,眸中笑意些許,很快,又冷了下來,道:“你又知道?”
他道,亦是不知,只是聽人說過,星星是仙女的眼淚。
卿離捂著肚子笑著道:“若真是那樣,日後你若是見到了漫天的星星,那一定是我在流淚了。”
白華愣了一會,轉首問她:“你是仙女?”
卿離枕著頭,躺在層層柔軟間,但笑不語。
孔雀山一戰勢如破竹。卿離和墨之配合的天衣無縫,將妖魔殺的毫無還手之力。墨之本想著,待到接下來殺了這次同來的魔界的大護法,他便帶卿離回去天界,陪她撫琴喝酒。
然,當卿離親眼見到這位傳說中殺人如魔的大護法,她慌張了。
師父在交給她這柄劍時,曾對她說,劍在人在,劍落人亡。
卿離原來還不曉得這個道理,可是在知曉大護法與白華正是同一人時,她的劍第一次被他從手中毫不費力的打落。他握著的彎刀再進一步,便可見血封喉,取其性命。
可是,兩人便是這麼靜靜的站著,彷彿世間的萬物都化為了虛空。
卿離問他,你早知我是來殺你的?
白華難得一笑,是,我早知你身份。
那你為何還要接近我?
白華默了一默,冷冷一笑道:“接近你,當然是為了阻止你。”
卿離還是不解,那為何又不對她下手。
白華疏離的望著她道,但凡能下得去手,你已死在我手中。
卿離還想說些什麼,白華的刀卻已被他轉瞬隱去。
就在他欲要轉身之際,卿離卻是一把摟過他,與他極快的調轉了個身。白華雙目大睜,就那麼看著墨之的弓箭拉開,冷箭射在了她的背上。
他不停的問她,為什麼救她。
墨之又來提劍殺他,卿離顧不得答他,只是定定的盯著他道,今日你放了他,我卿離從此念你墨之救命之恩。
墨之殺不了卿離,所以也沒能殺成白華。他們或許都不曾料想,他們放走的是日後禍害三界的魔君。
卿離把百華劍丟在了孔雀山的萬丈深淵下,她當時想,此生不會再有百花劍,她與白華也不復相見。
可當白華拿著劍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還是妥協的跟著他走了。儘管腦子裡是師父從小就警告她的話,不可以愛上任何人,尤其不可以愛上讓你感到危險的人。
可白華無時無刻不讓卿離預感到危險,她還是毫無顧忌的愛了。只因他說,他下不去手。
誠然日後如何變幻,白華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卻怎樣也改變不了了。她斷然是無法再依從天帝之命,師父之意與墨之成親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份愛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三日,當整個天界在翻天覆地的尋找在大婚上逃婚的百花仙子之際,她卻在翻天覆地的找白華,白華他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倘然不是仙魔大戰中,天帝仙逝的訊息震驚了整個三界,卿離大抵還在不顧一切的找白華。她回去仙宮,只是想看看此事是否波及到了師父,還好她不曾有事,只是說昔日的天帝之子然今乃為新任天帝。
卿離失魂落魄的聽著師父跟她絮叨著天界的變化,師父好像從來沒對她說過這麼多話,可這一次,她比任何時候都只想要安靜。
她又去了後山。這次她見到了師父往常養的兩隻仙鶴竟只剩下了一隻,她本想問問仙鶴該不該去魔界中找白華,仙鶴卻是一頭撞死在了溝壑間。
卿離來不及傷心,起身趕往魔界去找白華,縱然是死,她亦是想見白華最後一面。適才踏上雲頭饒是被師父攔了下來,告訴她天帝要見她。從來帝命不可違,卿離不願師父為難,便隨著她一起去了。天帝見到她之後,也不兜兜繞繞,直截了當的對她說:“我要你去魔界阻止白華與魔尊菱蕭成親。”
這是卿離第一次聽到菱蕭的名字,這個可以與白華放在一起的女子,讓她嫉妒,讓她羨慕。可她不知的是,天宮之外,墨之神君整整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便是為了讓天帝取消這個決定。
可卿離答應了。她一旦答應,縱然是天帝都難再收回成命。
詭異魔宮,霧氣瀰漫。魔界大護法白華和新魔尊菱蕭大婚在今日舉行。籥舞笙鼓,樂既和奏。整個魔宮上上下下錦綢鋪路,妖紅漫天。眾魔界尊者受邀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道賀,皆是想親眼目睹這魔界難得的一大盛事。卿離也化作了妖魔模樣,混跡其中。妖僕高喊一聲,婚禮開始。
眾妖齊齊看向喜堂內的大護法白華,只見他長髮高高束起,熱火的錦袍把他的眉目襯托的更加邪魅張揚。
而在喜堂外站定的菱蕭,一身血紅喜服,眉間硃紅暗點,容貌看上去愈發嫵媚動人。
白華看著朝著他走來的菱蕭,上前幾步,輕輕接過她的手,兩人四目相視,菱蕭瞬間兩頰緋紅。
“請一對新人一拜天地。”
妖僕話音落下,眾妖皆是欲要起身祝賀,一個飄渺清冷的聲音傳來,
“恭喜大護法大喜。”
眾妖聞言,目光全部集中在說話之人的身上。只見她面目尤為醜陋,乍一眼瞧上去好似是極為不起眼的小妖。眾人皆以為他是為了討好白華,對她嗤之以鼻。只有白華抬了抬眼皮,心思百轉。他如何能不知眼前之人是誰。
沉默,沉默,沉默!
沉默有時候是最殘忍的兵刃,足以殺人於無形。
終於還是卿離沒沉住氣,硬生生的從嘴裡擠出了一句話:“怎的,大護法竟然對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嗎?”她從眾妖中緩緩走了出來,瞬時恢復了原來的女兒之身。一身素色霓裳裙,青絲散落,悽然絕色。白華只是低聲回了句謝謝,又是不語。
同樣的嗓音,同樣的面容,不過數日之前,還曾與她情意繾綣。他說:“縱然是三界上再無卿離這個人,我白華也定然非卿不娶。”
非卿不娶,好一個非卿不娶!好一個白華!好一個魔界大護法。
清雨滂沱,卿離的眼淚止都止不住。白華終究心軟了幾分道:“我要與菱蕭成親,我要成為魔界的魔君。”
軟榻之上,合衾之中,他亦是對她擲地有聲道:“我要你。”
從來都是他要便要得到,而她卿離不過亦是這些東西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了。
她說:“你可知道,仙鶴還知有情,懂得殉情而死。你白華一個男人,卻是如此出爾反爾!”
白華卻是嘴角一翹道:“我不過是個妖魔,你與妖魔談感情,豈非是浪費唇舌?”看著曾經溫柔如水的瞳孔裡,此刻盡然是漠然和疏離,卿離的緊咬著的下唇沁出血來。
“白華,你當日曾對我說,日後定後十里紅妝,與我永世為好,那麼你如今竟是對我沒有一句交代之言嗎!”
她的聲音有點嘶啞,可是字字卻清晰砸在了菱蕭的心頭。她緊了緊紅袖下的手心,死死的握成拳狀,眼中極快的掠過一絲陰狠。
白華不動聲色的握了握菱蕭冰涼的手,沉默須臾,臉上雲淡風輕道,
“你自是說了,不過是當日所言,豈可拿來今日作真?”
“哈哈哈,你說的對,你說得對極了……”
卿離仰頭長笑,目光渙散,如同鬼魅般自言自語著,低頭眼皮輕合,昔日兩人相守的畫面如同走馬觀燈一般,她一心想知,當初明明是白華來招惹的她,可如今對她不屑一顧的還是他。究竟是他白華錯了,還是她卿離的咎由自取呢。
“是我瞎了眼,才會相信了你,今日,我便在你面前親手挖出這對眼睛,從此與你恩斷義絕!”
話因落下,她的手指直直的戳向了自己的眼部,眼角霎時不斷的向外淌著血,鮮豔的血色氤氳了一身素衣。
喜堂內並無任何異常變化,眾妖像是習慣了此種場面,表情木然,冷漠無語。
白華欲要張口制止,不料卿離驀然身形急轉,飛離出喜堂,白華一時心急,全然忘記了身旁的菱蕭,也跟著不顧一切的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定身站在陰風陣陣的碧清池,碧清池本是魔界禁地,魔界中人不得擅自闖入,但是白華顯然沒顧慮這一點,如今他在意的只是卿離的去向。
表面清澈的池水裡卻散發著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碧青池上是萬丈的懸崖,名曰望天崖。卿離並沒回頭顧盼白華一眼,而是直接躍上了望天崖頂上。
魔界天色灰塵濛濛,似是宣紙上始終化不開的一團墨。卿離迎面立在崖沿邊處,獵獵的風聲似乎隨時要將她瘦弱的骨架啃食一般。她只是靜靜的抬頭看著一處,似乎想要把這混沌的天看穿個窟窿,找出那日桃花樹下那個人。可是他不在了,他不會在了。她卻仍是仰著脖子呆呆的望著。漫天星雨中,她遺世而立。彷彿一切在她腳下,不過秋風掃落葉,再無可戀。
“卿離,你不要亂動,馬上離開這裡,聽我說……”
白華隨後也追了上來,他的言語充滿了命令的口吻,根本讓人難以揣測出他究竟是出於擔心,還是因為卿離擅自闖進了魔界的禁地。他立在她身後,想伸手抓住什麼,可懸在半空,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抓不住。
卿離背對著他笑,
“白華,從此我與你之間再無任何瓜葛,我的一切俱與你再無半點關係。”
說著捻指成訣,提氣執行,親手抽出了自己額間的仙骨,幾百年修行一瞬間廢盡。仙子失去仙骨,便會等同於凡人,甚至比凡人還要虛弱。
“卿離……”
白華動了動唇,卻終究沒喚出聲來,惟有金光籠罩的仙骨毫不留情的隨風被拋在下方似是要吞噬萬物的血池之中。
血池中的血水也是由千萬萬萬的神仙的血染紅而成。卿離想,大約只有在這裡,方能報答師父對她的一番養育之恩。這一生,她欠師父的,欠墨之的,再無可能還了。
她回過頭,終於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白華。原來他穿喜服是這個樣子,方才太過激動,竟沒注意到原本冷目冷眉的白華,深邃不見底的眼眸中竟也能如此星光熠熠。
她念在心底,意要擠出一絲笑來,試了幾次,終於還是放棄。白華面上仍是難辨喜怒的凝著她,卻似是在說,不許死,我還不許你死。
他向前一步,卿離便向後退一步。白華不敢不動了。他堂堂的魔界的大護法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上寸步不敢移。
卿離兩隻食指撐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笑來。白華看在眼中,卻只能唇峰緊抿,拼命的壓制心緒,直到生生把漆黑如墨的雙目中的水汽揉碎在眼眶中,隨後徹底消失不見。
他想說話,他第一次想說些真心的話來。他想保護他,他不要這魔界,不要報仇了,他願意隨卿離去往任何地方,他願意和她永生永世在一起……
他還在喃喃自語著,卿離卻到底沒能聽到,她撐開雙臂,似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鳥,仰面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