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心有愧。”

他是真的於心有愧。

他原本以為自己受著委屈,不得不被迫接受了一位女孩子做自己的妻子,卻也篤定,即便那個女孩子不願意,他家不會讓女子的家裡受什麼委屈,卻沒想到毀了女子的一生。

他問心有愧。

“無妨。”女子笑了笑,“表哥,我是知道你的,你也是知道我的,咱倆都太像了,說到底,都不過是為了家族罷了。”

“你爹孃……”

“沒什麼可說的,我知道我爹孃是愛我的,可是,就像你愛那個女子一樣,你也明白,這世上有很多東西都比愛重要,我亦是如此,他們的確愛我,然而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比我重要。難道因此我就可以覺得他們不愛我了嗎?不是的。為人子女,攤上這樣的爹孃還能如何呢?總不可能叫我去換一個爹孃吧,縱然換一個,指不定還比不上眼前這個呢。”她很平靜,似乎早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你說,她心裡是不怨恨她爹孃的嗎?恐怕不是的,她依舊怨恨著,只是,她明白,怨恨是最徒勞無功的事情,她什麼都不能去改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離那樣的爹孃。

她疲倦道:“表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至於這些也就算了吧。有沒有武功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倘若有了,豈不是叫我爹孃失望,何況也會讓我不安分起來,既然百害而無一利,又何必呢?”

江寒月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怎麼的,突然生出一些悔意來,倘若他早些時候和這位表妹交一交心,或許就會愛上這位表妹了吧。

他一貫喜歡聰明人。

像他這位表妹,又聰明,又孝順,為人處事,無可挑剔,就像活在世上的第二個自己一樣,他很難不去喜歡。

可是,有的時候就是那麼玄幻,他明明和表妹相識的最早,這些年來卻是不遠不近的,從來沒有好好接觸過,等到他有了喜歡的人,才突然發現出表妹的好來,顯得格外格外荒唐。

有的時候,如果心裡面已經有了一個人的話,那麼就不會有第二個人進來了。

他很抱歉,明明他們可以琴瑟和鳴,如今卻只能相敬如賓。

如果他沒有喜歡的人,他自然是可以和表妹好好的培養感情,可是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之後,他便只能不遠不近的對錶妹了,他可以給表妹這世上他能夠得到的一切奇珍異寶,他可以給表妹正妻之位,別的一樣都給不了了。

他很不好,他辜負了兩個人。

他竭力安撫表妹:“好吧,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一定給我說,我能夠得到的,定然都尋來給你。”

“我沒有想什麼想要的。”表妹想了想,慢條斯理道,“我爹孃只想要和武林盟主做姻親,想要你們能夠在關鍵的時候拉上一把,別的也就不用了。”

“不用?”他才不相信,那位處心積慮的親戚僅僅只要這麼小的一個要求。

表妹卻是有自己的想法:“是的,不用。因為我始終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有定數的,倘若命中註定的只能幫那麼多,提前一點一點的消耗完了,等真的遇到事情的時候就不會有人出手幫忙了。”

江寒月仔細品了品,笑道:“你這想法倒是新奇。”

表妹笑了笑,沒有說話。

江寒月也不知道說點兒什麼,他抬頭看著天空,月亮已經被雲遮蔽住了,只餘滿天星子。

他突然問道:“說起來,你在江家有些年頭了,我竟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我沒有名字。”

表妹的確是沒有名字的,她有姓無名,這天底下的女子皆是如此,有姓無名,只有姓氏。

他人稱呼起來,年幼的便是江家女娃;長及少女,便是江家姑娘;若是嫁了人,便是冠夫名,夫名在父名前,若是江家女子嫁給劉家兒郎,眾人便稱呼她為劉江氏。

以他之姓冠我之名本就是個笑話。

那不過是給女子打上記號。

女子身上兩個名號,從父家到夫家,她們到底是誰,她們有怎樣的想法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她們像豬一樣,可以賣出去嫁人了,可以生育了,可以給另外一個家庭去延續子嗣了,偏偏女子們還自以為是,用這一套去迫害別的女子。

不光男子啊,女子也急吼吼的叫嚷著三從四德,要去壓迫同為女子的人啊。

何必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說什麼,幼從父、嫁從夫、夫死從子,彷彿女子自生下來一生就被安排好了。

被安排好的女子有個自己的名姓都難,有名有姓的真的太少太少,莫不是受盡他人寵愛,寵愛到已經不在乎他人目光。

表妹性子傲,是不服的,所以啊,她偷偷給自己取了個名,單名一個望字。

孤舟獨螢一點燈,江水寒月望不盡。

終究是要抱著這無望過一生。

她啊,此後便是個獨行獨坐。獨倡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奈何,人在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既然苦樂自當,無有代者。那麼她的名字便沒有必要給任何人說,她這一生既然是無望的,又何必告訴別人,惹來笑話呢?她只有這點驕傲了。

江寒月仔細想了想,便知道自己孟浪了,做了錯事,他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

表妹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她的這位表哥是一個再守禮不過的君子,又怎麼會故意的說些話讓她傷心呢?

她俏皮的笑了笑:“所以你不用傷心。”

表妹頓了頓,說出了心裡話,這真的是她的心裡話,而不是為了博取江寒月的好感故意說出的話。

表妹原本是天真少女,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會有那麼多心思,她自己受過太多的苦,便不願意讓別的女子也來受苦。

同為女子,何必去壓迫別的女子呢?

表妹生性聰慧又可愛,如果不是有太多的意外的話,她原本會是一個很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