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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不過是巧合。陳煢煢生前呆的最後一個地方就是徐來當晚所在的那個KTV,徐來找了半天也沒見影的陳煢煢竟然在他K歌的地方出事了,警察上門調查,他孤詞難支,幸得當晚一起喝過酒的李如斯和“酒桶”等人幫他力證清白,他才脫了干係。

搜尋人員順遊找了七公里,仍沒發現陳煢煢的蹤跡,活不見人,死未見屍。

桑塔納司機李大業係為醉駕,發現時被測出口腔有大量遺留酒精,先送往醫院救治。

受害者的同學楚某頗具嫌疑,但缺乏作案動機和時機,拍攝場地亦未留下任何有效證據,目前假定受害者為死亡,並存檔,需要找到受害者遺體作進一步檢測。警方將努力協作家屬找到受害人。

徐來回到家,看到做好飯等他的老爹,不由得抱住他大哭,老爹問他為什麼哭。

他講:“爸,我現在知道你的不容易了,老媽丟下我們跑了之後,你對我和妹倆不離不棄,可我想想自己高考完就要離開你了,感覺自己有些不孝。以後,您可得顧好您自己嘞!”他爹明顯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手,一手放下高舉的玻璃杯,有些不知所措。

“吃飯吧,孩子。管他世上事千萬,唯有吃飯不可斷。”

徐來和他爹一樣都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現在算是明白老爹的心情了,他暗中已計劃好,等到高考結束他一定要去找到他娘並帶回來,好讓老倆口暮年有個伴兒。不過他沒敢跟他爹講,怕他又管不住嘴給別人講了,然後唯唯諾諾,拿不定主意,阻撓自己的計劃。他留了一封書信在他老爹的酒罈子上,徑直離開了。

在湖山西站,徐來捏著那張“湖山—金華”的火車票轉了好幾圈,他第一次獨自去這麼遠的地方,像那些初中畢業就揹著偌大的牛仔包出門闖蕩的同村青年一樣,心底裝滿了一種背井離鄉的失落與悲涼,似乎抑制不住要衝出胸膛。徐來除了自己常用的那個書包,沒有多餘的行李,顯得兩手空空,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一聲汽笛長鳴,傲慢吐著濃煙的火車頭泊在站臺,看著人群魚貫而入,徐來把臉扭向一邊,稍微擦了一擦。他抬頭看到“湖山火車站”五個大字,心裡默唸:“老子很快就回來!”

座位靠窗,徐來覺得甚好,附近有三個大媽,嘁嘁喳喳,一路拉著酉陽話,秀山話,湘潭話,話話精彩絕倫。徐來只想睡覺,但他睡不著,他便數著窗外電線杆上的麻雀,一去二三里,菜館四五家,炊煙六七槓,八九十隻鴨。沿途地貌多山,火車一直在過洞,“得坐二十幾個小時呢!”徐來這麼提醒著自己,竟然神奇地睡過去了。

這一睡直接過了十餘站,像一部快放的電影,車廂裡明瞭又暗,燈關了又被開啟,身邊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徐來翻了一個身,換個姿勢繼續睡。

醒過來的時候火車還在洞裡跑,徐來摸摸自己的臉,被窗戶擠變形了,又舔了舔嘴巴,雙手一摸,臉色一沉,他發現自己懷裡的包不翼而飛,那裡面裝著自己的全部家當——三百來塊錢,還有兩瓶水、一套換洗的薄衣裳。

徐來用腳在桌子和沙發底下劃了劃,空空如也,沒藏有什麼東西。他神色嚴峻地抬起頭,打量著三個鄰桌人——都已經不是原班人馬了。對面是一個年齡不大的產婦,懷裡抱著她的嬰兒餵奶,露出半個**,桌上擺著她的手機播放著影片,徐來打量著她的時候她也看著徐來,徐來移著目光去看她旁邊的男人——揣測是她的丈夫,正戴著耳機閉目聽歌。徐來把目光挪回到自己一旁的座位,剛才透過餘光他已確定是個女孩兒,現在他更是看到了她曲線狀的鼻樑,像臥了一座小山,她熟睡中,神情很安詳。

徐來的書包挺大號的,掃完最近的一圈,已發現無人藏匿,那隻能是早在之前的站口,就已經被人順手牽羊了,徐來暗暗責怪自己,怎麼可以睡得這麼死?緩緩撥開藍色小窗簾,窗外陽光普照,山水相依,褐紅色的丹霞地貌處處可見,那些一整塊的怪石披著一頂風衣,似神龜,似駝峰,似一根根竹筍。晃眼間,徐來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湖山的小南海。有一切片的光束打在了鄰座主人的額上,她像只小貓一樣,伸了一個慵懶的腰。

她穿著一件圓領的牛仔服,不需要扣子那種,還有一條拖至腳踝的淺綠色長裙,外面有一層乳白色流蘇。看著她側臉,徐來又想起了陳煢煢,有一個午後,徐來和陳煢煢坐在同一輛公交車上,熾烈的日光穿過窗簾,陳煢煢那一陣臉上長痘,讓徐來坐靠窗的位置,徐來便努力挺直腰板,使自己的身軀看起來高大一點,努力把她罩到自己的陰影之下……

“……桑,你醒了?”

“我醒了?”徐來別開了臉又轉過去看他,覺得她的語氣有些奇怪,發現她確實是在看著自己說話,“你,你也醒了啊?你有看見——”算了。徐來心裡突然默唸一句。

“看見什麼?”

徐來指著車外一條標語,“這是到哪裡了呀?”

“漣漪旋其中,雄鷹舞其上,歡迎來到火車拉來的城市!”她生澀地念著標語上的字,“這是湘潭啊!桑,怎麼稱呼你?”

徐來明白了,並不是對方的語氣奇怪,而是因為她的普通話聽起來太好玩了!徐來想起了某兒童奇幻劇裡面的遊樂王子!“我叫徐來。你為什麼叫我‘桑’?”

“我叫すずみやさくらこ,中文名涼宮櫻子,我來自日本。”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日本這個詞,周圍的人聲都弱了很多,徐來抬頭髮現對面那對夫婦看著自己和旁邊的姑娘,眼神好像有點異常,這讓徐來莫名緊張。

不過他還是以自己最快的反應微笑道:“櫻、櫻子,歡迎來中國!你的名字是念‘蘇朱米亞卅庫……’嗎?”

櫻子笑得比徐來還真誠:“徐桑,是suzumiyasakurani!你叫我櫻子就行!”櫻子看起來是那種外向大方善於交流的女孩兒,這點從她一個人在中國坐火車,從她那一口流利而口音稍怪的普通話就瞧出來了。

接下來一桌子的人都好像被開啟了話匣子,櫻子和那位抱著孩子的婦女聊得最多,徐來和另一位男士偶爾也插上兩句話。從對話中徐來知道櫻子的高中就是在中國讀的,而且她還考上了渝州大學。

“可惜呀,我本來是想去戲劇專業的!”櫻子問徐來,“徐桑,你讀幾年級?”

“哦,我和你同級。”徐來那時想的是“怎麼又一個學戲劇的姑娘!”

“那你填了專業沒有啊?”

“還沒有呢。”

“那你要趕快了呀!第一志願錄取是很重要的。”

“好的。謝謝你,櫻子!”徐來又把頭扭向了窗外。

“等等,我想插個話”齊嫣摟著徐來的脖子講,“我想聽聽你和櫻子的後續——”

“沒有後續,櫻子是我心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