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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清早,徐來按照事先約定的地點——不是那間印著“康定斯基”頭像的斗室,而是一座郊區別墅去找李如斯。他心事重重,腦子裡擠著好幾個謎團。沒有打車,遂沿著河堤一直步行,得走十五分鐘的樣子。

路旁一爿賣鮮包子和豆漿的小店正冒著熱氣,徐來鼻翼微微翕動,他臨時決定先不管李如斯那個坑貨了!先坐下來填飽肚子。

一盒小籠包,五隻煎餃,橫臥在篾墊裡,白白胖胖,讓人垂涎欲滴,也讓人暫時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

吃到一半包子的時候,徐來對老闆講,“老闆,麻煩來一碗湯,不要豆漿。”

一位做幫手的姑娘就盛了半碗和湯放他桌子上,徐來看了她一眼,就端起盉碗先喝了一口。

未及下嚥,再次抬頭。

“怎麼是你啊?啊?‘推理男’。”姑娘先開口,語氣裡還有一絲嫌棄。

徐來“咕嚕”嚥下還含在嘴裡的湯,喉結一陣湧動,“江姑娘?”

“我似乎說過,不要這樣叫我?”

“哦,蛾子?”徐來有點懵,舉起盉碗道,“湯不錯。”

“這麼早去教書?今天不是時候吧。”江蛾坐在了徐來對面。

“去見個朋友——報紙上那篇文章是你寫的嗎,署名東蛾那個。”

江蛾半開玩笑,“原來你們老師也喜歡八卦新聞。”

“是呀,帶‘八卦’二字的都喜歡,不只是新聞,還有八卦陣,八卦圖,風水和象數……你報導的新聞沒有後續嗎?”

“有啊,不過我已經不打算報了,我不想幹那個了。”

徐來察覺到江蛾眼神裡的一滯,“怎麼了,以後就在這裡賣豆漿了?”

“東蛾組合裡只剩下江蛾,再也無江東……”

徐來回憶大家一起被困南海地下時,自己曾經問過江東去哪兒了,不禁覺得有些失言,連聲道歉。

有人叫餐了,江姑娘連忙小跑過去,回頭對徐來講,“有時間再聊,也可以常來!”

“嗯”,徐來點一下頭,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又喝了一口湯,抽起桌上兩張餐紙擦嘴並離座,路過灶臺的時候,又問江蛾,“嘿,他倆結婚的訊息是不是真的?”

江蛾愣了一秒鐘,繼而嘴角劃過一絲冷笑,“不僅為真!而且我還有更加小道的訊息!”

西山別墅。

徐來終究晚了十分鐘,站在門前十米開外的大樹下,看著面前這幢三層樓高的傳統的別墅,白牆青瓦,木色窗戶,分水式房頂。別墅中間是一個露天院子,隱約可看見房簷下的樑柱。在院子外面一層的是正門,門上方蓋著琉璃瓦牆帽。門前三步石階,兩邊各臥一獅。石獅兩邊各鋪設著一個花壇,花苗似乎還沒長出來。

徐來看了良久,院子裡靜悄悄地,心中有些生怯,他還從未登門如此豪華的復古風私宅,也不知道湖山郊區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個所在,徐來自嘆生平見的大場面太少,這地方有點“屋大欺人”。

他最後一次翻出手機確定了地址資訊,決定前去扣門。

這時,三層露臺上出現了一個男人,他靠在褐木欄杆上,穿著黑色禮服,戴著黑色禮帽,對徐來講,“嘿,老徐,你可遲到了很久了!”

徐來看著穿戴得“人模狗樣”的李如斯,喊話問:“老李,這是你家嗎?”

“進來說話。”李如斯轉身消失在徐來的視野,下樓吩咐保姆去開門。

保姆開門後,對院子裡兩條藏獒打了招呼,又把徐來迎進會客廳,一路上,徐來兩次回頭瞧了瞧那對盯著自己的大狗,始終沒敢放下警惕。

“隨便坐。”李如斯側臥長沙發裡,帽子擱在書案上,對徐來比了個“請”的動作。

徐來也不謙讓,回頭看到一張古色古香的單人沙發,一屁股就沉了下去。

李如斯忍不住笑著打趣道,“老李,你可輕著點兒,這是克萊登的貨。”

徐來玩味著李如斯的話,“怎麼著?老李,感情這不是你的家,咋這麼嬌貴呢,克萊登的牌子不讓摸的啊?”

“咳咳,”李如斯假裝咳嗽兩聲,“這不是我家——”

“是我爹的家。”

“你爹不跟你姓?”

“確實不跟我姓,我還有個弟弟叫盧青崖。”李如斯非常沉著地說。

徐來完全驚訝了,他需要點時間來平復一下心情,他沒有問李如斯的弟弟為什麼姓盧,轉而說道,“那你爹就是湖山書記囖?沒想到一起讀了這麼久的書,你家才是最有錢、最有權的家庭,你才是隱得最深的‘狗子’。”

“我一直以這點為恥。我是先有我再有我老子,我沒見過我親爹。”

“關係有這麼糟糕麼?”

“我流浪在外,他也當沒有我這個人,好幾次身陷囹圄,處於險境,從沒見他過問。在帕敢礦場那次,有半個月,手機停機了,與所有人失聯,幾乎被活埋在翡翠山下的礦溝裡,只有我生母一心惦記著,四處聯絡,打探訊息,華人老鄧就是她找的‘接頭人’。”往事湧上心頭,血氣方剛的李如斯也擠皺了青眉。

徐來看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點燃一支菸捏在手裡,說,“給我來一支。”

李如斯把桌子上的煙盒推向徐來,煙盒上放著打火機,說:“自己點火。”

煙霧上升,身軀下沉,徐來看著李如斯快要陷進沙發裡。

“老李,那你找我是為了你弟盧青崖的事吧,他和齊嫣即將成婚?”

李如斯也沒打算過多保留,“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老徐,我是想請你當我弟的伴郎,當然我也是。”

“什麼?!當伴郎——為什麼會選上我?”

“我知道你和煢的故事,我算是你們六年的見證人,但你作為我最要好的朋友,我這次藉機告訴你,有些東西就該徹底拋下。”

“等等……老李,”徐來心裡開始亂起來,試圖終止與李如斯的談話,“作為最好的兄弟,你他媽要管我喜歡哪個女人?”

“並不是,我只是想說齊嫣以後將成為我弟妹,我不想你因為這事跟我鬧不好。”

“嘖嘖,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跟憨哥一樣地多心,”徐來如釋重負,但旋即他又意識到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你的意思是說,齊嫣等於陳煢煢?”

李如斯不回話,把半截煙使勁地往菸灰缸裡杵。

徐來也丟下菸頭,擺擺手道,“不對,不對,齊嫣是叫楚椒蘭,現在的知名公眾人物,而陳煢煢在我的學生時代——”

“她就成了影子了啊!那時湖山還沒有開館,南海里也還沒有海豚……”徐來極力不願提起那段過往。

“當時新聞報道把她列為失蹤人口,警方調查發現同時期在湖山大橋曾發生過一起奇異的交通事故,車內空無一人,沿河也沒打撈到屍體,你記得吧。”

“說實話,我並不相信。”

“失蹤三年,其家裡人難以接受,申請為死亡。沒人會想到一個‘死去’的人會再次以公眾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

“你是講煢改名換姓,現在的ID叫楚椒蘭?”

“總之,她還活著這不是最大的好事嗎?”

“我難以接受……”徐來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一樣呼吸急促,“老李,你哪裡翻出這麼多陳年老賬本?”

“我當過記者,私下裡調查過很多奇怪的事情,還有一些爆料是我生母提供的,你就不要問她又是怎麼知道的了。”

“我覺得……這世界對我飽含惡意。”徐來一手夾著第二支菸,一手捏著打火機,沒有要點上的意思。

“老徐!這次我安排你當伴郎的意思,也算為了卻你的一塊心病吧,我們朝前看!”李如斯的話裡包含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徐來左手食指第三節擱在鼻前,眼眶潮紅,似乎並不怎麼領情,“你完全是在可憐我、同情我、出賣我!老李!”

作別,徐來在中庭裡駐足有十秒鐘,不由感慨,這所房子雖然大,但卻沒有煙火氣,太靜了,太靜……

一聲沙啞的木門轉動,“支呀”,終於打破了這太古般地寂靜,徐來循聲望去,見著保姆老太太從東廂房關門出來。保姆見了他,嘟嘟囔囔發出了一些奇怪的聲響,好像是在叫客人慢走。

徐來問那老太太,“房間裡住的是你家二公子?”

老太太又是一陣嘟嘟囔囔,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手之舞之,徐來只好作罷。

回頭見李如斯又上了三樓的露臺,對自己豎起一隻手掌,自己也招了招手,徑直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