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三更天的梆聲已經敲響,帕麗古麗已經睡去。屈含星起身走到她的床前。

月光如水,照在麗兒熟睡的臉龐上,秀眉微蹙,俏臉酡紅,細細的汗珠沁在她的鼻尖上,彷彿在夢中還在驚懼一般。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均是心下難過。屈含星為她擦去汗珠,掖好了被子,隨著麻佳爺爺掩門朝莊貴賓館走去。

三個人連日奔波,又激戰了半天,心情一旦放鬆,那睏乏之意立時上湧,當下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已是日升三竿。

忽聽帕麗古麗拍窗喊道:“三個大懶蛋,起來吃飯了!”

三個人急忙穿上了衣服,梳洗打扮了一番,便與麗兒走進了餐廳。

下人們早就為他們備好了豐富的早餐。範天虎、景忠見有酒有肉,便喝了起來。

屈含星只是喝了一杯奶茶,吃了一些點心與蔬菜,便坐在一旁靜靜地等待。

帕麗古麗倚立窗前。水晶窗上映照著屈含星的身影。

帕麗古麗偷偷地瞄了他幾眼,見屈含星神采飛揚,極具當代英雄的風采,更是芳心狂跳,心神俱醉,情難自已。俏臉滾燙,痴痴地凝視著屈含星,恨不能立即奔入他的懷中去。

然而,父親明天就引著那個南疆王子來英雄莊見我。他若到來,父親又在身側,我與含星哥哥之間,將再無這等親密的時刻,不禁又大為心痛,那歡愉甜蜜的心情逐漸暗淡下來。

她緩緩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手託著香腮,出神地望著遠處高偉雄奇的娘娘山,獨自怔怔不語。心事浮沉,思緒繚亂。

既然希爾撒提能帶兵前往迪化平息叛亂,說明父親已經和南疆王達成了“聯姻”協議。如果明天當眾宣佈聯姻,不久將會把我帶到南疆去,我該怎麼辦呢?

她的心突然一沉,感到一陣尖錐扎刺般的痛楚,驀地一顫,險些不能呼吸。剎那之間,心底忽然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希望突然發生些什麼變故,此生此世永遠不必再到南疆去,與含星哥哥一起前往泉溪村……

轉念又一想,如今含星哥哥已經另有所屬,他對柴姑娘又是那樣的愛,我們還能回到從前那種關係嗎?

想到了這些,又想到了被伊犁王攪得焦頭爛額的父王、想到了身處危險中的族人、想到了這暗流洶湧、危機四伏的後鶻汗國……她又怎能不前往南疆,不作那南疆的太子妃呵!

“孩子,命運的司南不能由你自己掌控,怪只能怪父親將你生在帝王家……”

父親那悲楚的聲音倏然在耳邊迴盪,她視線陡然模糊,淚水冰涼地滑過臉頰。咬著唇,擦去眼淚,沉吟半晌,拋開那聯翩浮想,走到飯桌前。

低聲道:“含星哥哥,我想和你單獨出去走一走。”

一連串的問題漩渦似地在屈含星的心海里旋轉了許久,他也想與麗兒單獨談談,極想知道當年麗兒為什麼一去不歸?

這些年她究竟去了哪裡?眼下鶻汗國到底發生了什麼?在聯姻的一事上,為什麼一下子冒出三個男人?希爾撒提、阿布杜雷、西日阿洪到底與帕麗古麗都是什麼關係?

聽她想要邀自己出去走走,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麗兒站在身側,範天虎總覺得不大自由,聽他們要出去走走,更是喜悅心懷,拍手道:“你們倆早就應該出去溜達一會兒去了!往這裡一站,害得俺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口喝酒!”

帕麗古麗揪住他的耳朵,咬牙道:“你喝著我家的酒,吃著我家的肉,不但不感激,還嫌棄我。我把你耳朵揪下來。”

範天虎捂著耳朵道:“別別別,刁丫頭,你要帶我好一點兒,俺這次帶你回泉溪村。”

麗兒笑道:“這還差不多。黑炭頭,到時候不許耍賴,咱們拉個勾吧!”

範天虎把兩手一攤,嘿笑道:“滿手是油,拉鉤就算了吧!我保證帶你去泉溪村。”

兩個人走出貴賓館,信步朝南山坡上走去。

二人心事重重,雖然並肩而走,但微覺尷尬,這四五里地的路程極少交談。帕麗古麗偶爾偷瞥她的側臉,聞著他的氣息,已覺得說不出的歡愉快樂。

前面的小山不是很高,二人很快就登上了山頂,並肩坐在山崖邊上,朝東遠眺,萬里藍天,白雲飛舞追逐,蒼鷺盤旋,崇山峻嶺,白雪皚皚,在陽光下閃耀著眩目的金光。

群山之下,高原草甸如錦緞鋪展連綿,數不清的野花斑斕盛放,爭奇鬥豔。白色的羊群星羅棋佈,在山下、在草坡、在蜿蜒的河邊緩緩移動。遠處的山腳下有一處村莊,在烈日下,彷彿海市蜃樓。

遠眺了半晌的美景,屈含星終於開口說話了,嘆道:“晃眼四年過去了,我和丁武避著你,偷偷地爬上了娘娘山。結果下起了大雪,我迷失了方向。

“丁武在山下等我,他閒奈不住,就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我足足走了大半天,才回到原來的地點,早把我餓得前心貼著後腔,於是我就發怒來,把丁武狠狠的責罵了一頓。

“他也知道自己錯了,嬉皮笑臉地走了。不一會兒的工夫,他竟然為我打了兩隻野兔。然後拾柴搭灶,把兔子放在火上燒烤。

“丁武的廚藝確實不錯,更不知他加了什麼草藥,烤出的兔肉外焦裡嫩,特別的好吃。我一下子吃了一隻,把剩下的一隻包好,準備拿回去送給你。

“可剛到東面那座小山上,發覺英雄莊出事了。結果命運鬼使神差般把我們聯絡在一起。兩年之後,你突然離開了我,只給我留下一封信,從此在渺無音訊了。麗兒,當時究竟發生什麼事?”

帕麗古麗淚眼濛濛地道:“都拜我爹爹所賜!哥,我過一會兒從頭給你講聽好嗎?我只想知道,我遲遲不歸,你為啥不來迪化找我?而且還和昭泰民的兩個妃子扯上了關係?”

屈含星苦笑了一聲,沉聲道:“為了找你,在黑城我險些送命。正因為那次劫難,才促使我與顏蓉走到一起;正因為與她走到了一起,才有我今生的命運轉折。”

當下就把如何接到巴桑的勸退信;如何去邊城想見那個送信的人,如何在黑城遇到番僧,如何遭此劫難;顏蓉如何捨身相救,如何在浪嶼村以夫妻身份共住一室……乃至後來的一些事情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

帕麗古麗聽完他的講述,雖有怨艾,見那段時間他比自己更為艱難,諸多責備的話語便更說不出口。

陽光明媚,山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血液般在體內流動。她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地滾落下來,一顆一顆的滴落在草地上。

屈含星見她哭了,心中又是慌亂又是疼痛,茫然無措,想要出言安慰,卻又不知說些什麼才好;突然又想要為她做什麼,可又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地望著她。

帕麗古麗擦了擦眼淚,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心事,突然伸手摸腰,小心翼翼地摘下腰間那把那短刀,痴痴地凝視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淚來。

兩個人靜默了良久,忽聽帕麗古麗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輕聲叫道:“哥,我一點兒也不恨你!”

她挺起胸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便開始講述起她這四年來的經歷。

四年多前,回王血洗英雄莊那天,巴桑被逼上了絕路,便從百丈山崖上跳了下來,他輕功極好,在空中連翻筋斗,落地時只受了一點輕傷。

後來他從一條溶洞裡逃離了險境,一直逃到了吐魯番。他把許多維人頭領團結在一起,歷經三年的鬥爭,終於將回王政權推翻,建立了後鶻汗國,他成了可汗。

巴桑想念女兒,便派麻佳、莫果等人到邊城去接帕麗古麗。出發那天,距離巴桑登基大典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因為必須要在登基慶典之前趕回迪化,因此時間顯得特別的匆忙。

當時屈含星正領兵與蒙古軍隊交戰,麗兒極想與他見面,可戰爭仍在繼續,去往前沿又十分的危險,她只能給屈含星留下一封信,便匆匆地走了。

她估計父親登基之後,過不多久,歸元國與蒙古的戰爭也該結束了。那時她重返邊城,在與心愛的人一起回鄉,舉辦一個隆重婚禮。

麗兒回到迪化的第四天,登基大典在迪化隆重舉行。慶典那天,巴桑在莊嚴的音樂聲中,在眾人的簇擁之下登上了王位。

帕麗古麗也戴上了雪蓮花冠,穿上了銀絲白袍,被封為疆陵公主。

巴桑也知道女兒深愛屈含星,他也十分喜歡這位智勇雙全,才智超人的美少年,只是覺得兩個孩子民族不同,日後難以繼承可汗大位。

巴桑有心叫女兒把屈含星忘掉,要她奉旨和親,下嫁給伊犁王的次子阿布杜雷,這樣一來,兩大汗王結為親家,後鶻汗國的江山豈不更加穩固?

倘若她當真嫁給了屈含星,入鄉隨俗,麗兒就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漢人,莫說入朝為官,就是想在族中要個位置都很難。巴桑決心給他們來個棒打鴛鴦,將這對戀人拆散。

巴桑有心將麗兒控制起來,可他知道女兒性子剛烈,倘若將她深鎖重門,鬧不好會自行短見。於是父親就和女兒玩起了拖延戰術。

這天,巴桑把麗兒叫到客廳,對麗兒極為關心似的說道:“自從你娘走了之後,爹爹一門心思想著早些復國雪恨,沒能進到父愛,實在是虧欠女兒了。

“爹爹聽說你要南下去和屈含星結婚,爹爹樂得一宿都沒睡著覺。我只有一個女兒,你就是爹爹的心頭肉。女兒要出嫁,爹爹哪能不到場?

“只是爹爹剛剛當上汗王,很多事情都等著父王來處理,這樣吧,你再等爹爹一個月,我把一些事情都落實好了,爹爹和你一同前往泉溪村,為你們舉辦一場隆重的婚禮。”

麗兒雖然覺得時間久了一點,但畢竟是婚姻大事,聽父親要為自己舉辦婚禮,當然是喜出望外。

晃眼一個月過去,當麗兒問起什麼時候去歸元國的時候,巴桑臉色一變,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我已經把你許配給阿布杜雷,下月初六就舉辦婚禮。”

麗兒聽了這話,如五雷轟頂,登時就急了,把父親屋裡的東西砸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