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娘賊,大夥在這歡欣鼓舞的,誰在那兒說風涼話?”

“吃了官家的酒,還罵官家的人,非得把那不忠不義的賊廝的腦袋擰下來不可!”

忿怒的眾人齊刷刷地扭頭望去,只見說話男子身著圓領、窄袖,長袍裡著褲,腰間束帶,腳蹬長靴,一身裝扮乾淨利落。

再加上頭頂的髡髮,更加顯示出草原牧民的粗獷彪悍。

“契丹人?”攤主問道,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敵意。

“天命”這個東西,你不去佔領,你的敵人就會去佔領。

契丹商人耶律齊不懂得這個道理,但他聽著宋人一口一個“天書”,一口一個“天命”,心中本能地有一種不安感,升起一股無名火氣。

都是大國,南北兩天子,憑啥你有天書,我沒天書?

他可在路上聽說了,趙官家要去封禪!

請求他去封禪的民意隊伍都已經出發了!

封禪啊...宋人最高規格的祭天大禮,向老天爺彙報這一年以來的成果。

按理來說,遼國也應該和宋人開展同等規模的儀式反制,但契丹人的祖先從西拉木倫河和老哈河流域爬出來還沒多久,往上數三百年,說不定還過著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根本沒有相應的歷史文化。

老祖宗的歷史太短,現在就吃虧了,矮了宋人一頭...只能在嘴上逞逞強了。

忍不住開口罵道:“天書是假的!”

“仙鶴、靈芝從書卷裡走出來這等鬼話,您們也信?”

“以前有誰見過!”

這股嫉妒的酸味兒都快從溢位來了,但這兒可是開封,沒人會慣著他!

“你沒見過的事兒多了去了!”酒攤攤主陰陽怪氣地說道。

“來開封幾天了?保康門街那條水泥路你以前見識過嗎?”

“什麼都是假的,那水泥路難不成也是假的?沒見過可不意味它是假的,頭髮短,見識短!”

“你就算再怎麼反駁,天命就是在我們官家身上!”

直娘賊,若‘天書’是假的”,那豈不是說明趙官家這五日的大酺沒了依據?

真讓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遼人在口舌上佔了上風,那豈不是官家的恩賜他以後再也享受不到了?

就算“天書”真是假的,在他口中也必須是真的!

這一番話把耶律齊懟得說不出話,水泥路的施工現場他還真沒見過,一團軟乎乎的東西鋪設在地上,幾天時間過去就能變得堅硬無比,硬到可以在上面跑馬,聽說後期還不要維修。

如此以前聞所未聞的神物出現在大宋,沒點什麼“天命”在身上,對見識淺薄的遼國人來說是說不過去的。

“或許天命真的在大宋身上?!”

耶律齊一時語塞,臉憋得通紅,就算真是也絕不能承認這一點!

斥道:“何為天命?兵強馬壯者為天子!”

“我大遼帶甲之師百萬,這才是天命!”

嘿,這蠻夷還讀過幾本書呢,但讀書無用啊...

“直娘賊,這兒可是開封,叫你百萬帶甲雄師過來啊!”宋人呵斥道,幾個老實喝酒的壯漢已經捏著手關節慢慢地圍了上來,下一刻砂鍋大的拳頭就要糊在他的臉上。

這兒可是開封,天子腳下,能讓遼人逞兇?

當初三十萬遼軍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慫過,這時候更加不會後退一步了!

管你天命不天命的,和我的拳頭說去吧!

衝突一觸即發!

“唉,等等等等等等!”皇城司的探子趕忙攔在他們身前,勸道:“都冷靜一下!”

直娘賊,本來大家好好地在這兒歌頌趙官家的大恩大德,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這不長眼的遼人突然衝出來講些討人厭的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直娘賊,幫遼人說話,他是宋奸,打死他!”很快對皇城司探子的行為,淳樸的大宋百姓們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皇城司探子躲過一拳,呼呼的拳風嚇得他直冒冷汗,要是被這拳頭擦在身上...估計得在床上躺好幾天了!

趕忙大聲解釋道:“鄉親們,都冷靜些!”

“這遼人突然發了瘋地過來挑釁我們,難道我們就能如了他的意嗎?那和野蠻的遼人有什麼區別?”

“官家的福澤毫無保留地撒播在整個開封,無論是哪國人都可以蹭上一杯水酒喝。”

萬國來朝嘛,要是大酺的物件只是大宋的臣民,他國來往的商人、使臣只能在一旁幹瞪著眼,豈不是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又不可能讓他們免費上礬樓的天字號包廂,敞開了肚子吃能吃多少錢?

“免費的東西,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拒絕,這廝主動挑釁...是想讓我們動手打他,破壞宋遼之間的友好關係,咱們豈能如了他的意?”

“鄉親們,咱們不能給官家添亂啊!”

皇城司探子把屎盆子往耶律齊腦門上一扣,再有一句“不要給官家添麻煩”,其他人也都冷靜了下來。

嘴癮已經過上了,兩方也沒有嚴重的衝突,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有人問過耶律齊的意見嗎?

“‘澶淵之盟’上已經定下了,南北兩天子!哪有什麼‘天命在宋’的說法?!”

“‘天書’在開封出現,為何不在幽州、大定府出現?這就是你們宋人偽造的!”

沒人指示耶律齊,他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愛國契丹商人罷了。

至於為什麼突然發難...

不蒸饅頭爭口氣啊!

這麼多宋人圍在一起,氣勢洶洶的,耶律齊知道這番話說出來,會有個什麼下場,但...

捨生取義!

這語氣和狂妄的姿態...真是聽得人火大,恨不得用物理手段讓他閉嘴。

但皇城司探子的一番話...說得有道理,雖然像遼人一樣野蠻沒什麼不好的,但聰明的大宋百姓不能被遼人牽著鼻子走!

怎麼做,那個自來熟的酒客已經給他們打過樣了。

很快就有宋人譏諷道:“為啥你們遼國沒有天書?”

“呵,因為你們的皇帝是小妾生的,咱們官家是正妻生的,‘天書’可不就降臨在我們開封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話沒說錯,“天書降世”這種活誰都弄得出來,但想要百姓們認同可就有點難度了。

耶律隆緒可沒趙恆那麼雄厚的財力,能請遼國五京的百姓吃上五天。

“還不是因為你們的皇帝是小妾生的!”

“還不是因為你們的皇帝是小妾生的!”

......

此言一出,現場緊張的氛圍被大宋單方面解除,大家再沒了動手的心思,紛紛出言調侃耶律齊。

這會兒是耶律齊氣得想直接動手了,直娘賊,雖然人在大宋的國都,但遼人也不能讓他們這麼欺負!

“你們...”

但氣極攻心,耶律齊沒走兩步,連拳頭都還來不及揮出,就直愣愣地倒了,被氣昏了過去!

“直娘賊,想訛我們?”

“還是說契丹人就這點肚量?”

皇城司的探子罵道,他眼疾手快,將耶律齊扶住,沒讓他後腦勺著地,直接摔死在地上,不然就是黃泥巴爛褲襠了...

但兩國之間的關係也只能讓他止步於此了。

探子將耶律齊拉到炭堆旁,緩緩放倒在地,又給他蓋了床毯子。

大冬天的,別被凍死了,晦氣!

接著招呼眾人喊道:“喝酒,繼續喝酒!”

“某再和你們說說我從我爺爺家的舅外甥隔壁鄰居的侄兒那裡聽來的天書趣事!”

......

“今南北兩天子,貶低我國,這是恥辱,難道就挑起大遼和大宋之間的戰爭嗎?”

遼國商人耶律齊被活生生氣倒在地,這事可大可小...

那麼多宋人看著,那這事必然就小不到那裡去,所以遼國大使蕭碚必須來這兒和宋人見上一面,不然大遼的面子往哪擱?

但遼國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和宋人開戰。

一個小商人而已,就“宋遼友誼經濟圈”的斂財能力,像耶律齊這等規模的小商人一年造個幾十上百個的不算難事。

短短兩年時間,這塊風水寶地就創造了無數的親宋利益集團。

蕭碚也只能去樞密院禮房發幾句牢騷。

大宋樞密院禮房官員相比於國家的平民百姓來說,要謙和有禮的多,也沒有爆粗口,很熱情地接待了蕭碚。

同時向他表達歉意,禮房管事的官員今日恰巧有要事不在,請蕭碚先等上一等。

大約兩刻鐘鍾後,禮房副承旨俞彬回到樞密院,手上還提著兩大箱東西,笑道:“某在大相國寺門口買了點不要錢的三鮮蓮花酥,你們嚐嚐!”

天底下有沒有天書,俞彬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世上真的會有免費的午餐!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禮房官員口中的要事就是去買零食碎嘴去了。

“俞承旨,遼國大使蕭碚來了!”禮房的官員們走過去捏了塊蓮花酥緩緩品味,順口說了這麼一句。

“遼國大使...他來什麼?”俞彬一邊嚼著蓮花酥一邊問道,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難不成是遼人去吃飯,被逼得要給錢了?”

“不是這樣的...”禮房的官員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和俞彬說了一遍。

“沒人動手吧?”

“沒,是耶律齊他自己氣暈過去的。”

那沒什麼要緊的,耶律齊若是被憤怒的大宋百姓們活活打死,那於情於理大宋都得給遼國一個說法,只是被罵兩句...

當初劉廂主在簽訂澶淵之盟時,指著遼國大使的鼻子痛罵的時候,不什麼事都沒有嗎?

現在更急不可能上崗上線了。

“小事兒,等我吃完再說。”

“對了,那個在現場維持秩序的皇城司探子叫什麼名字?幹得不錯。”

又一刻鐘之後,俞彬端著一碟蓮花酥到了蕭碚面前,將碟子往前一推笑道:

“蕭大使,抱歉,某來晚了。”

“事情的經過...某已經瞭解過了,這件事...是我們大宋的百姓不對,但也不能說他們錯了,畢竟...天書這是個敏感話題是吧?一時情緒激動也能理解。”

“但考慮到兩國之間的友好邦交,雖然貴國商人耶律齊的氣量小了一些...”

蕭碚的臉色不好看了,這話是什麼意思?把責任推到他們遼國的身上?

“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問題,某在此替大宋百姓向大遼道歉了。”俞彬說罷,朝蕭碚鞠了一躬。

這兒是禮房,沒有外人,給蕭碚鞠躬道個歉,堵堵他的嘴也不丟臉。

“按道來說,某應該將那幾個‘態度不怎麼端正’的大宋百姓喚來給耶律齊道歉,但您應該知道的,官家大酺北京五日,為避免好心辦了壞事,最近人手不足...”

藉口!

“現場人又那麼多,我們禮房會盡力去搜尋,忙完這陣之後,就會差人去問話,有結果了就會通知您的。”

“到時候是什麼時候?”蕭碚逼問道。

“盡力”、“這陣”、“有有結果”...

這類似的口吻他在遼國境內也聽到過不少,這群該死的官僚的作風他是瞭解的,不問個準確時間出來,他們絕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盡我們所能。”俞彬又站起來朝蕭碚鞠了一躬。

若不是演技不行,非得掉兩滴眼淚來糊弄一下他。

也正因如此,蕭碚並沒有被糊弄過去,皺眉道:“但耶律齊可不會在開封待上多久,再拖下去...拖到耶律齊回幽州去了都解決不了問題!”

那簡直是太好了!

難不成禮房還真得費功夫去給你找人?

俞彬緩緩道:“我們儘量在耶律齊員外回遼時給出一個結果。”

兩人又互相扯皮了好一段時間,俞彬道歉態度誠懇至極,多次表示他和耶律齊感同身受,這是一種超越了國家和民族的同理心。

但當談話落到了具體解決方法和時間上,俞彬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將中心思想提取出來就是一句話,這是個人行為,我們尊重個人行為,但他們也要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不過朝廷最近人手有限,暫時無法找到當時人。

至於外包給遼人去執行...

呵,制止遼人的時候樞密院的人手一下就充足了起來。

上面給過吩咐不能把事情鬧大,俞彬道歉態度又誠懇至極,蕭碚想發難都找不到藉口,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這事最後拖著拖著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