鄲州城的南門外,三騎快馬沿著崇山峻嶺狂奔。一路無話,在鄲州城的所見,依然讓人心頭後怕。

“寧景,你看到她出劍了麼?”黃植在旁,終歸忍不住開口。

寧景搖了搖頭。那小野修話沒講完,隔著這麼老遠的距離,說死就死了。

“黃老,我聽人講,入了元嬰之後,可神遊出竅?”

“也不一定,古籍上說,神遊出竅也需看體內金丹的品質。若是金丹不穩,或是靈氣不足,這般一出竅,只怕神魂永遠回不來了。”

“明白了。”

寧景臉色無奈。認真來說,在鄲州城看到的那位青鴻仙子,應當是他見過境界最高的人。而且,還是個年輕的姑娘家,真不知是怎麼修煉的。

“寧景,以後若遇著這些高手,能避則避吧。莫要學那位林……”

“我記得清,叫林晚長。”

“莫要學他,逞一時口舌,身死道消了。”

“自然。”

“寧大兄,可是快到你家了?”

聽得這一句,原本還有悶悶的寧景,忽然欣喜起來。只要不出意外,順著鄲州城一直南下,很快便能趕到落坡縣。

“寧大兄一直說,我小嫂子做飯很好吃。”

寧景笑起來。

再與宋儀相見,只怕兩人都會無語凝噎了吧。還有蘇木烏頭這些人,也不知現在怎樣了,修為有無精進。

“寧大兄,不然我摘一把花花,見面了送給小嫂子,讓她以後一直給我做飯吃。”

“不用……她是個善良的人,總會怕你餓著,自然會一直給你做飯。”

寧景昂頭,現在的他,在歷經艱辛之後,突然極想吃一碗宋儀做的野粟飯,以慰一路的風塵。

……

快馬狂奔,約莫在七八日後,寧景才趕回了落坡縣。如他始料不及的是,此時的落坡縣,已經滿目狼藉。

路邊的棘草中,到處是新堆的墳山。偶有遷徙的人群,那些百姓亦是滿面淚痕,走走停停一步三回頭。

“寧景道友,這有些不對。”黃植抬手,指著前方的漫天煙塵。那是遠山的方向,卻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我想明白了,是雲鯨飛天,使得山勢崩塌,這山下的落坡縣,自然也遭了大災。”

見著寧景不言,黃植急忙又開口寬慰,“我知寧道友心善,此事與你無關,雲鯨飛天,千年一隔,乃是恆古不變的事情。”

“我知。”忍住心頭的思緒,寧景皺了皺眉。

前方遷徙的人群,似越來越多,三人不得不下了馬。來去方向相悖,卻一時更惹人耳目。

“寧……寧長老?”

卻在這時,寧景聽到有人相喚。他怔了一下,才急忙回過了頭。

一個道袍邋遢的年輕男子,喜得走了上來。

“真是寧長老!”

“你是?”

“寧長老不記得了,某叫陳三,你好幾次入陳派的議事殿,都是我報唱的。”

寧景印象不深,但讓他驚喜的是,終於遇到了熟人。

“陳三道友,這發生了什麼事?”

“寧長老有所不知……這雲鯨昇天之後,縣子便遭了大難,先是靈氣惘絕,然後山勢崩塌,死了不少的人。不僅是我陳派,連著小昊宗,北城漁宗……大家都跟著離開了。”

“可知……我大乾坤派去了何處?”寧景心底不安。要知道,大乾坤派的山門,離著遠山很近,若是有所不備,山勢崩塌之下,只怕裡頭的人……

“這我便不知了。寧長老不若與我同去,我大師兄離得不遠,他應當會知曉。”

“勞煩了。”

煙霧漫天之中,只走到一片破敗林子中,見著那位大師兄的背影,寧景一時恍惚。

他顫了顫身子,高聲喊起。

“陳崇道友!”

正在收拾劍器的陳崇,回頭看見來人,瞬間眼圈發紅,急急奔了過來。

……

“寧兄放心,我先前還派人去過,蘇木宗主這些人都無事,便在昭國的大周山那邊。聽說得了上宗扶持,還立了山頭,新收了不少弟子呢。”

聽見陳崇的話,寧景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鬆。

“還有一事……”陳崇欲言又止。

“陳兄你怎的?你以前可不是這般矯情的人。”

陳崇嘆了口氣,再無顧忌,“遠山崩塌之後,外頭來了很多摸寶的人。有大宗,有厲害的野修,有個叫上官春的,甚至殺上了我陳派山門,搶走了不少靈草……還有一個宗派叫鎮墟殿的,說你家的宋儀姑娘,年幼時吃了鯨果,身懷大機緣,便將她帶去了山門,讓她做了聖女峰的山主……”

陳崇聲音越來越小,不時抬頭看著寧景。他自然知曉,寧景對於這些家人朋友,是何等的看重。

讓他出乎意料的是,此時在他的面前,寧景一動不動,只剩眼神有些發怔。

“寧兄?寧兄且寬心,小昊宗的老周與我說,宋姑娘在鎮墟殿過得很好,那些宗門人都對她不錯,幫著她修煉……這事情鬧的,當初以為寧兄秋吉的時候成親,我還偷偷備了賀禮——”

發現說錯了話,陳崇急忙又收聲。

“我知了。”寧景聲音平靜。恍惚中,他看見了破屋與油燈之下,那位在編篾的跛子姑娘,已經化成了仙子,從木窗飄出去,遙遙上了雲天。

“寧兄,你若是不開心,我便去尋幾壇酒回來。”

“陳兄,沒事。”寧景堆出笑容,“她得了機緣,自是大喜之事。等哪日我再回鄲州城,我便學那林晚長,四處拉著人講,我家沒過門的娘子,是鎮墟殿的聖女,你瞧著,恐怕許多人都會高看我一眼。”

“寧兄有些不對了……還有這林晚長是誰?”

“他死了。”

“寧兄……我還是去找幾壇酒吧,醉了醒了,情情愛愛就過去了。”

“我跟你說,等哪日我得了空,我便去鎮墟殿,我站在山門外便喊,我的聖女娘子,你家相公回來了!”

“別這樣,寧兄別這樣……”陳崇急忙回頭,“陳三,快去找幾壇酒來,我要與寧長老不醉不休。”

“陳兄這是作甚?我還沒講完。我遲早有一日,也要把乾坤派的山頭,立在東境那邊,就挨著鎮墟殿。”

“寧兄,我的寧兄啊。有日咱登峰成仙了,把鎮墟殿打爛了再接回宋姑娘。”陳崇聲音哽咽,又不知如何相勸,只得出手將寧景死死抱住。

靠在陳崇的肩背上,寧景停了聲音,仰頭看清遠處煙塵漫天的黃昏,在稍緩之後,面容又變得出奇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