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像一潭粘稠的墨汁,籠罩著諾丁學院。
大師的房間裡,火盆中最後一絲餘溫也已散盡,那堆化為灰燼的地契與賬本,冰冷地蜷縮著,彷彿一個價值連城的夢想在昨夜死去。整個房間空蕩蕩的,燒掉的似乎不只是財富,還有主人那糾結、困頓、不被世人理解的前半生。
萬籟俱寂,唯有心跳聲在耳中擂鼓。
突然,一線晨曦如利劍,撕開了天鵝絨般的夜幕,精準地刺破窗紙,投射在玉小剛的臉上。
他的臉頰依舊蒼白,但那雙曾經寫滿理論與迷茫的眼睛,此刻卻比晨曦更加明亮,正燃燒著一種混雜了虔誠與瘋狂的火焰。
他一夜未眠,卻感覺不到絲毫疲憊,精神前所未有地亢奮。
“我明白了……”
他低聲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通透。
“那位存在,祂給予我的,從來不是那些庸俗的財富。祂是在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跳出棋盤,親眼看清世界真相的機會!”
“我,玉小剛,將成為祂意志的眼睛!”
這句內心獨白,如同一次徹底的洗禮,完成了他心態的最後蛻變。過去的那個玉小剛,那個為了證明自己而向整個世界咆哮,卻又在現實面前步步退讓的理論大師,在這一刻,被他自己徹底否定。
井底之蛙,安知瀚海之闊?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冰冷而清新。他從懷中,無比珍重地取出了那封被體溫焐得溫熱的獸皮信。
藉著窗外愈發清晰的晨光,他逐字逐句地再次研讀。
這一次,不再是昨夜的震驚與恐懼,而是帶著一種“解經”般的虔誠。他不再是被動地接收資訊,而是主動地,試圖去分析、去揣摩“神”的每一步深意。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那行字:【天鬥宮中,有偽帝。】
“這絕不是我目前能插手的事情。”他喃喃自語,思維卻無比清晰,完美地沿著林風預設的軌道滑行,“但它卻是一個重要的‘砝碼’。一個足以讓武魂殿那位教皇冕下,對我產生興趣的砝碼。”
目光下移,落在【雙神對立,殿堂崩塌】之上。
“這才是關鍵!”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天使神考,羅剎神考……比比東一定也在為此事煩惱,甚至寢食難安!這便是我的切入點!是整個計劃的核心!”
他彷彿看到了通往武魂殿權力中心的那條唯一的、隱秘的路徑。
“我不能像個莽夫一樣,直接拿著這封信去質問教皇。”他的大腦飛速運轉,為自己規劃著最完美的潛伏路線,“那等同於找死,更會辜負了‘神’的指引和信任。”
“我必須以一個‘學者’的身份,一個能為武魂殿帶來巨大價值的‘合作者’的身份,去‘驗證’這些預言。”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信的末尾,那句為他量身定做的、致命的誘餌上。
【汝之理論,尚有缺憾。欲達巔峰,須入殿堂,觀‘魂師擬態修煉法’。】
“魂師擬態修煉法……”他念著這個名字,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渴求,“這,將是我獻給教皇的、最好的敲門磚!”
他想通了。
他要做的,不是去揭露什麼,而是去“貢獻”什麼。他要將自己閉關六年、結合了“神諭”啟發的全新理論,作為晉身之階。他要以一個能解決武魂殿未來隱患的“智者”形象,順理成章地出現在比比東面前。
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在最恰當的時機,“不經意”地提及那些禁忌的預言,去驗證“神”的偉大。
而這條他自以為殫精竭慮才想出的、最完美的路線,正是林風在寫下這封信時,就為他鋪好的唯一道路。
計劃已定,大師立刻開始行動。
他站起身,環顧這間他生活了多年的房間,眼神中再無留戀。他走到書架前,將自己過去所有的研究手稿、理論筆記,毫不猶豫地全部搬了出來,堆在房間的中央。
那些泛黃的紙張,承載著他半生的心血與驕傲。
他看著它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憐憫,以及一絲淡淡的嘲諷。
那憐憫與嘲諷,是對過去的自己。
“我過去真是可笑。”他自嘲地搖了搖頭,“為了這些不完整的理論,耗費了半生光陰,還為了世人的眼光而糾結、痛苦。何其渺小,何其愚昧。”
“而今,我追隨的是‘神’的指引,我將要見證的,是整個大陸的未來!”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打臉,打得徹底,打得決絕。他親手將過去的自己,釘在了“井底之蛙”的恥辱柱上,從而獲得了新生。
他沒有燒掉這些筆記。
對於即將踏上“神壇”的他來說,這些凡俗的理論,連化為灰燼的資格都沒有。
他只是找出一張乾淨的紙,用平穩的筆跡給諾丁學院的院長留下了一張字條,只說自己靈感迸發,要去進行一場漫長的學術旅行,追求武魂理論的終極奧秘,歸期不定。
然後,他收拾了一個最簡單的行囊。
裡面沒有金魂幣,沒有理論手稿,只有幾件換洗的衣物,以及那封被他視為聖物、貼身珍藏的獸皮信。
他斬斷了與諾丁的一切聯絡,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當他推開房門,刺目的朝陽瞬間灑滿他的全身。
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隨即坦然地迎著光芒。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諾吞學院。
那不再是他委身多年的避風港,而是一個困住了他半生、渺小不堪的“籠子”。
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與自由,在他胸中激盪。一種奔赴偉大使命的豪情,讓他挺直了佝僂多年的脊樑。
他以為自己掙脫了命運的枷鎖,殊不知,他只是心甘情願地,從一個小籠子,走進了另一個由林風為他精心打造的、名為“天命”的更大囚籠。
對於一枚棋子而言,能對被掌控的命運甘之如飴,便是對佈局者最高的榮耀。
……
數百里之外,通往索托城的官道上。
正策馬前行的林風,突然毫無徵兆地勒住了馬韁。
胯下的駿馬發出一聲不安的嘶鳴,原地踏著步子。
林風沒有理會,只是微微側過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就在剛才,他腦海中那個【幕後黑手】的特殊稱號,傳來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悸動,彷彿一根無形的絲線被撥動,在遙遠的地方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嗯?”
林風的內心響起一聲輕咦。
“看來,我放出去的那條最關鍵的‘鯰魚’,已經主動跳進武魂殿那潭死水裡去了。”
“玉小剛,可別讓我失望啊……”
“盡情地去攪動風雲吧。”
他收回思緒,眼神重新變得平靜而深邃,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輕夾馬腹,駿馬再次邁開四蹄,繼續前行。
他的背影在官道上拉得很長,瀟灑而挺拔,深藏功與名。
而在另一端,踏上官道的玉小剛,意氣風發。他回頭望了一眼諾丁城的方向,再無一絲迷茫,只剩下朝聖者般的虔誠與狂熱。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那封滾燙的信,目光堅定地望向大陸的中心——武魂城的方向。
一個清晰無比的藍圖,已在他心中規劃完畢。
“第一步,憑藉我全新的理論,敲開武魂殿長老殿的大門。”
“第二步,在最恰當的時機,引起比比東的注意。”
“最終……我要親口向她驗證,關於‘羅剎神’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