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看著霽洪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猶豫,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知道,這位年輕的皇帝,心裡還在打鼓。

衛通這把刀太快,太鋒利,也太傳奇。

這樣的人物,一旦徹底倒向大齊,對燕國來說,損失太大了。

更何況,衛通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更是戴宗麾下那一大批對他敬若神明的舊部。

人心,才是最難收攏的東西。

“陛下是在擔心,衛通會為我大齊所用,反過來成為燕國的心腹大患?”謝寧沒有繞彎子,直接把話給挑明瞭。

霽洪被說中心事,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但還是點了點頭,算是預設了。

畢竟,他現在是以求教者的身份站在這裡,藏著掖著,反而顯得小家子氣。

“朕……確有此憂慮。”

“你真的多慮了。”謝寧輕輕搖了搖頭,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您得明白一件事,衛通這個人的心裡,早就沒有燕國了,也沒有大齊。”

“那他心裡有什麼?”霽洪下意識地追問。

“只有仇恨。”謝寧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為了給霽月報仇,他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和任何人合作,你以為他當你護道人,是因為你霽洪麼。”

謝寧直呼其名,讓霽洪的身體微微一僵。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謝寧這是在以朋友,而非臣子或者先生的身份,在跟自己剖析這件事。

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他這個孤家寡人的皇帝,心裡莫名地生出一絲暖意。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幫他報仇,他就會聽話?”

莫名的,霽洪對謝寧的稱呼也改了。

“不是聽話,是合作。”謝寧糾正道,“他是一頭被仇恨餵養了二十年的孤狼,誰也別想馴服他。我們能做的,只是給他一個宣洩仇恨的方向。”

“戴宗,就是這個人。”

“可戴宗已經落在朕的手裡了,朕隨時可以下令將他千刀萬剮!”霽洪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帝王的殺伐果斷。

“您殺了他,衛通的仇就算報了麼?”謝寧反問。

霽洪愣住了。

“在衛通看來,戴宗只是害死霽月的頭號嫌疑人。他需要證據,或者說,他需要一個讓他徹底死心的答案。”

謝寧看著霽洪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他要聽戴宗,親口承認!”

“只有這樣,他心裡的那根刺,才能徹底拔出來。也只有這樣,他才會真正地,心甘情願地,為我們去做勸降陳兵這件事。”

“否則,他永遠都會覺得,我們是在利用他,欺騙他。一個心懷芥蒂的衛通,留在身邊,比任何敵人都要可怕。”

霽洪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認,謝寧說的每一個字,都戳在了要害上。

他想起了關於姐姐霽月的種種傳聞。

那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也是燕國皇室最璀璨的一顆明珠。

傳聞她天資絕世,文貫古今,若非身為女兒身,甚至有繼任大統的可能。

可就是這樣一位天之驕女,卻在外意外身亡。

當時他還年幼,對這件事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皇室給出的說法是意外,可如今回想起來,處處都是疑點。

從那之後,戴宗也開始平步青雲,手握兵權,一步步成為尾大不掉的權臣?

一個個疑問,始終盤踞在霽洪內心。

“戴宗……”

念及此處,霽洪的拳頭,也忍不住在龍袍下死死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他的眼中,第一次浮現出一種混雜著憤怒,悔恨與冰冷殺意的複雜情緒。

“朕的姐姐……朕的親姐姐……竟然,是被他害死的?”

“現在還不能百分百確定。”謝寧看著他那副快要爆發的樣子,適時地給他降了降溫,“但八九不離十。”

“我曾讓衛通與霽月公主的殘魂見過一面。”謝寧丟擲了一個重磅訊息。

“什麼?!”霽洪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震驚,“你說的是真的?你能通鬼神?”

“略懂一些皮毛。”謝寧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霽月公主的魂體被人下了禁制,無法言語,但在消散前,用盡最後的力量,寫下了一個字。”

“什麼字?”霽洪的聲音都在發顫。

“戴。”

僅僅只是一個字,霽洪便怒斥出聲。

“戴,那不是戴宗又會是誰!”

他一拳砸在身前的桌案上,堅硬的紅木桌案,竟被他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朕要將他碎屍萬段!朕要誅他九族!!”

年輕的帝王,此刻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

謝寧靜靜地看著他發洩,沒有阻止。

他知道,這股火,必須讓他發出來。

只有當一個人的恨意到達頂點時,他才會拋棄所有的顧慮。

過了許久,霽洪才慢慢平復下來,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晌後才重新坐下,死死地盯著謝寧。

“你說吧,要朕怎麼做?”

謝寧嘴角含笑,他知道,時機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霽洪身邊,湊到他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將那個早已在他腦中盤算了數遍的計劃,緩緩道出。

霽洪臉上的表情,隨著謝寧的講述,在飛快地變化著。

從最初的憤怒,到中途的驚愕,再到後來的難以置信,最後,變成了一種混雜著詫異與忌憚的複雜神色。

當謝寧說完最後一個字,直起身子時,霽洪目中露出一絲讚賞。

卻是,謝寧這個計劃讓他眼前一亮。

若是此計功成,不僅能讓戴宗身敗名裂,更能將他在軍中的餘孽一網打盡,還能讓衛通徹底死心塌地。

一石三鳥!

“你……”霽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還真是不一般。”

謝寧也笑了起來。

“所以,陛下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謝寧重新坐回主位,端起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當然!”霽洪想都沒想,立刻拍板,“就按你說的辦!”

他的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期待的光芒。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戴宗那個老賊,在自以為逃出生天的時候,發現自己只是跳進了另一個更深的陷阱時,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