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知府王綸剛剛端起的青瓷茶杯脫手掉落,啪地一聲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最初的震驚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多年宦海沉浮練就的應變能力讓他強行壓下恐慌。

“爆炸聲來自不同方向!南城、北倉、西營......幾乎同時!”

王綸對著身旁臉色慘白的同知張謙安,語速極快但清晰。

“有能力,有膽氣,有資格在此刻偷襲府城的,只有黑袍軍......”

“西安府正遭猛攻,黑袍軍主力理應被牽制,哪來這麼多兵力同時攻擊我漢中多處要地?除非......除非西安是佯攻!他們的真正目標,是我漢中!”

這個結論讓他脊背竄起一股寒意,但他深知此刻自己絕不能亂。

“張同知!”

王綸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慌解決不了問題!必須立刻穩住局面,組織有效防禦!只要頂住這第一波最兇猛的攻勢,將賊寇阻滯在城內,他們便是孤軍深入!待朝廷援軍一到,裡應外合,必可全殲!”

他迅速下達一連串命令。

“立刻鳴鑼!召集所有府衙三班差役、巡防營還能動的人,封鎖通往府衙、銀庫、武庫的各主要街道路口,設定路障!”

“組織附近青壯民夫,用沙袋、磚石、門板,不惜一切代價,先把南城那個缺口給我堵上!”

“立刻派人上北城門樓!那裡視野最好,瞭望觀察,看清賊軍主攻方向和人數!是否有後續部隊!”

“可是大人......”

張謙安面露難色,聲音發顫。

“城內如今大亂,火光四起,人心惶惶,我們......我們人手恐怕嚴重不足啊!”

王綸眼中寒光一閃,打斷他。

“還有力量可用!城中的那些大商戶!李記米行、張氏布莊、趙家鹽號、王記車馬行,他們哪家不養著幾十上百看家護院的家丁鏢師?平日裡作威作福,如今正是他們報效朝廷、守護家業的時候!”

張謙安遲疑道。

“這......大人,這些人恐非善類,平日裡就與官府若即若離,此刻讓他們出人出力......他們會肯嗎?”

“不肯?”

王綸冷笑一聲,語氣變得冰冷而強硬,帶著一絲猙獰,幾乎拋卻了所有讀書人的斯文和為官的威嚴。

“你親自帶衙役去請!告訴他們!黑袍軍是什麼東西?他們破城,第一件事就是均田均產!到時候,他們積攢了幾代人的家業、田宅、商鋪、銀窖,還能保得住嗎?一根毛都不會給他們剩下!”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更顯狠厲。

“幫朝廷守城,事後本府必上奏朝廷,為他們請功,少不了他們的好處!若是誰敢推諉躲藏,或是首鼠兩端,就算僥倖守住了城,本府也有一百種法子,讓他們在漢中府徹底消失!去!立刻把他們的當家人,請到府衙後堂來!要快!”

府衙後堂,十幾名漢中府有頭有臉的大商戶被衙役半請半押地帶了過來。個個驚魂未定,面色倉皇,交頭接耳,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同知張謙安深吸一口氣,走到他們面前,揹負雙手,冷眼掃過眾人,沒有任何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諸位東家,外面的動靜,都聽到了吧?看到了吧?非是天災,乃人禍!是黑袍逆賊襲城!南城牆已被炸開缺口!”

他先曉以利害,聲音冰冷。

“黑袍軍是什麼路數,想必諸位或多或少都有耳聞,他們打的就是均田地、免賦稅的旗號,專搶富戶,分給那些泥腿子,他們若進了城,爾等畢生積蓄、家業田宅、嬌妻美妾,還能保得住嗎?怕是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

接著,他施加壓力,目光如刀。

“平日裡,官府待爾等如何?行商坐賈,可曾少了你們的便利?如今城危旦夕,正是諸位報效朝廷、守護自家產業之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最後,他語氣陡然嚴厲,不容置疑。

“府臺大人有令,各家立刻將所有護衛、家丁、鏢師、乃至精壯夥計,全部集合起來,交由官府統一調配,協同官兵守城,有功者,府臺大人必奏明朝廷,重賞,若有推諉拖延、藏私不出力者,以通匪論處,城破,爾等盡成齏粉,城守,也休想再有立錐之地!”

威逼利誘之下,這些平日裡勾心鬥角的商戶們面面相覷,雖心中叫苦不迭,暗罵不已,但面對刀兵和破家的威脅,無人敢公開反抗。

很快,各家七拼八湊,勉強拉起了三千多人的隊伍。

這些人裝備雜亂,刀槍棍棒甚至扁擔都有,穿著各色號服或便裝,亂哄哄地湧向幾個主要街口,試圖阻擋從城牆缺口處湧入的、以及城內製造混亂的黑袍軍死士。

然而,他們面對的,是閻赴精心挑選、潛入城內的百戰老卒,是經歷過延按、平陽血火淬鍊的真正精銳!

戰鬥在幾條通往城中心的要道上瞬間爆發!

黑袍軍人數雖少,僅數百人,卻如同磐石,而商戶武裝則像是撞上磐石的浪花。

狹窄的街道瞬間變成了駭人的屠宰場!

黑袍軍死士三人一組,背靠背或依託街角,組成小型戰陣。

長槍精準而狠辣地突刺,每一次刺出都必然見血,刀盾手格擋劈砍,動作簡潔高效。

他們沉默寡言,眼神冰冷,只有受傷時的悶哼和擊殺敵人時的短促吐氣。

面對數倍於己、卻毫無章法、主要靠一股血勇和人多勢眾的對手,他們如同經驗豐富的獵人對付慌亂的獸群。

一名黑袍軍老卒被一個悍勇的家丁頭目用長槍刺入肩胛,他卻獰笑一聲,竟用腋下死死夾住槍桿,身旁同伴立刻搶步上前,一刀劈開了那家丁頭目的半個脖子!

熱血噴濺得老卒滿臉都是,他卻毫不在意。

另一處,五名黑袍軍結成一個小的圓陣,盾牌向外,長矛從縫隙中不斷毒蛇般刺出,竟擋住了數十人的圍攻,腳下已經躺了七八具屍體。

慘叫聲、兵刃碰撞的刺耳聲、垂死者的哀嚎聲充斥街巷。

血腥味混合著硝煙味,令人作嘔。

商戶湊來的隊伍雖然人多,但缺乏訓練,指揮混亂,很快便被黑袍軍這種悍不畏死、配合默契的打法殺得膽寒,開始節節敗退,陣型愈發散亂。

知府王綸在幾十名精銳衙役的保護下,登上一處較高的酒樓眺望戰局。

他看著那些在混亂中依然保持陣型、如同礁石般不斷向前推進的黑袍軍士卒,臉色無比凝重。

他原本對這些泥腿子逆賊充滿文人的鄙夷,但此刻,對方表現出的冷酷紀律、嫻熟戰術和瘋狂的戰鬥意志,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寒意與震撼。

他死死攥著窗欞,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吶喊。

“頂住,一定要頂住,等待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