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空氣似乎變得凝滯起來,氛圍有些僵住了。
周思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衡量這番問話背後的真實意圖。
駕駛室前方的光影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陰影,讓那雙眼睛顯得深不可測。
陳墨心也沒催促,就這麼平靜地盯著他,從容中透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車箱裡除了引擎的嗡鳴和車輪碾過路面的低沉聲響,再無其它聲音。
半晌後,周思搖了搖頭,沉聲說:“問這些有什麼用?你只是一名士兵,不需要這麼強的好奇心,恪守你的職責就好了。”
陳墨心淡淡回答:“這麼大的災難,與每個人息息相關,我在士兵這一身份之前,首先是人類聯合體的公民,我想我有權知道自己正在面對什麼,要與什麼東西戰鬥。”
周思揉著太陽穴,許久後輕嘆一聲氣:“那你問吧,想知道些什麼?”
陳墨心徑直說道:“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和當初西塞羅行星的災難有關,是嗎?”
周思很明顯愣住了:“你居然知道西塞羅行星的事?這些情報早就被封鎖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墨心聳了聳肩:“我是一名受賜者,真要論血統,我比你這位靈裔還要尊貴一些,我有自己的資訊渠道。”
“當然,我的學識與才能和你沒得比,讀書沒讀出什麼名堂,只會打架,最後被家裡送軍校去了。”
“好了,不扯這麼遠,繼續剛才的話題。我道聽途說過一些關於西塞羅行星的傳聞,但對其前後經過沒有很透徹的瞭解,我需要你來詳細說明。”
周思沉默片刻,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低聲說道:“西塞羅行星,可以說是這場災難的源頭。”
“你應該知道星門計劃吧,那是人類為了突破光速限制所設立的專案之一,致力於用超高能級的能量撕裂現實帷幕,開啟一處類似於蟲洞的躍遷口,讓星際飛船得以進行空間折躍。”
“現實帷幕撕裂實驗第一次成功就是在西塞羅行星,星門基地以行星總督亞妮伊斯的純淨靈能取得突破,也因此掀開了災難的序幕。”
“母星蓋亞和西塞羅行星相距1.4光年,我們這邊收到西塞羅的訊息,已經是災難發生後1.4年的事了。”
“從西塞羅行星發來的通訊資訊中,我們收到了現實帷幕撕裂實驗的重要資料,以及他們的求援請求。”
“求援資訊中表示,行星總督亞妮伊斯因未知緣故陷入瘋狂,同時有大量民眾遭受不明侵蝕陷入同樣的瘋狂,希望母星派軍進行援救。”
“西塞羅行星是非常重要的殖民地,蓋亞至高政府自然不敢怠慢,我們本以為是行星總督亞妮伊斯發起叛亂,試圖脫離人類聯合體,於是便派出了規模龐大的遠征艦隊。”
“但當遠征艦隊抵達西塞羅行星,你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嗎?”
周思面色凝重,深沉地道出二字:“地獄。”
“整顆星球表面到處都是從血肉殘骸中腐爛、增生形成的細菌毯,殖民地裡全是腐化風乾的人類屍骸,各種肢體扭曲纏繞在一起,彷彿死後都在彼此廝殺。”
“整個西塞羅行星,無人生還。”
聽到這裡,陳墨心大致確定了一件事。
所謂的立方體共振,其實是一種“歷史回顧”。
某些人制造了立方體,將這個世界所發生過的歷史封存其中,讓後來參與共振的人能夠切身體會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
就以上一次立方體共振為例,所有陳墨心等人經歷過的事,總督選舉也好,星門基地現實帷幕撕裂實驗也好,亞妮伊斯爆發狂臆也好,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或許細節上會有差別,比如真實的亞妮伊斯不一定是靠某個老陰比策劃的“自己暗殺自己”上位。
但反正她最後肯定是成為了行星總督,也主導了星門基地現實帷幕撕裂實驗的成功,這類大事件趨勢都是一樣的。
這也是為什麼,立方體共振會有一些非常明確的任務要求。
因為製造它的人就是為了讓參與者看見真實的歷史,所以透過任務的方式,強制你做某些事,或不讓你做某些事,進而把那些可能影響歷史大趨勢的事情鎖死。
所以上次共振也好,這次共振也好,陳墨心等人現在的所觀所聞,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此時,周思下意識看了眼後車廂的家人們,確定聲音不會被他們聽到,才接著往下說。
“當時,沒人知道西塞羅行星發生了什麼,遠征艦隊嘗試對屍體殘骸進行了分析,並沒有發現什麼致命的病原體,最後只能返回母星蓋亞。”
“星門計劃自那以後仍在繼續,而且得益於完整的現實帷幕撕裂實驗,進展非常迅速,沒幾年我們就研發出了可以進行空間躍遷的星際飛船。”
“第一艘實驗飛船「探路者號」將目標設定在10萬光年之外的星系旋臂,隨即衝進了被撕開的現實帷幕之中。”
“此後整整3個月,實驗基地都沒有觀察到任何動靜。”
“我們本以為,探路者號上的數千名船員已經因為實驗失敗而殉難,正當我們為其舉辦葬禮時,探路者號再次躍遷回了蓋亞母星。”
“那些船員帶回一個振奮人心的訊息——空間躍遷成功,在他們的感知中,那是一瞬間的事,上一秒他們還在蓋亞母星,下一秒就出現在了未知的星域。”
“之所以滯留了整整三個月,是因為飛船在目標區域出現時遭遇星際塵埃雲,部分裝置受損,花了一定時間修復。”
“你知道這個訊息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多震撼嗎?距離不再是人類與星辰大海之間的障礙!億萬光年的宇宙,已經變成了人類的後花園,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說到這裡,周思露出了悲哀的笑容。
“但誰都不知道,這也正是噩夢的開始。”
“最初的時候,有一名賜福者來到心理診所求助,表示自己最近總是做奇怪的夢。”
“醫生剛開始沒有特別重視,畢竟夢這種東西太常見了,醫生只是覺得這名賜福者可能平時精神壓力太大,就給她開了些安神的藥物,讓她自己回家修養。”
“但漸漸的,世界各地陸續出現了更多類似的報告,許多賜福者表示自己開始做夢,而且根據問診,她們做夢的內容居然驚人的一致。”
“這些人都夢到了某種存在,沒人能用語言說清那究竟是什麼,她們都表示,那是一種無法認知、無法理解的存在。。”
“那會醫生們仍然沒有特別警惕,因為類似的事情在歷史上也發生過,比如曾經有一年,世界各地範圍內有好幾千人同時夢到了同一名詭異的男子,人們稱之為「夢男事件」。”
“這種看似詭異的事,其實在科學方面很好解釋,比如曼德拉效應,人類群體有時會對某一事件出現共同的虛假記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設計心理學,傳播學等等。”
“但這次賜福者做夢的事不一樣,因為沒過多久,第一名因夢境陷入瘋狂的賜福者就出現了。”
“那名賜福者高喊著正常人聽不懂的瘋狂囈語,聲音極其怪誕,好像同時有幾個人在她嗓子裡說話,然後突然開始屠戮身邊的居民。”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體像被什麼東西撕開了一樣,溢位一股暗紫色能量,像霧,又像是會爬行的影子。”
“那種能量以她為周身四處蔓延,所有被其接觸的人全都陷入瘋狂,抓起身邊任何能找到的任何東西,或是直接用手和牙齒,去攻擊最近的人。”
“那座鎮子直接就成了屠宰場,有人用菜刀劈鄰居,有人用磚頭砸自己妻子,還有人直接衝進街邊那些房子裡縱火,就這麼彼此廝殺,到處破壞,整個鎮沒剩下幾個活人。”
“也正是從那時起,情況開始失控了,世界各地發瘋的賜福者越來越多,被她們身上那股能量侵蝕的凡人也越來越多。”
“最後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災難呈指數級擴散,大家全都瘋了,各大城市盡數淪陷,秩序和法律不復存在。”
陳墨心聽完,問了個關鍵的問題:“那種把賜福者逼瘋的存在,你們有做過深入研究嗎?它到底是什麼?”
周思將目光移向窗外,像是沉進了那片灰濛濛的天色裡,聲音低而緩:“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至今是個謎。”
話音未落,陳墨心突然反手一翻,手中的黑色制式手槍被他調轉過來,冰冷的金屬槍柄抵在周思的下顎,一推,將他的臉偏轉回來,逼迫他與自己對視。
“周思,你這位首席院士在科學研究方面或許很有成就。”陳墨心的眼睛深邃得彷彿看不到底,“但你顯然不太懂心理學。”
“如果你想撒謊,最好是假裝若無其事直視別人的眼睛,而不是突然避開視線。”
周思的呼吸很明顯滯了一瞬,隨即臉色漲紅,像被戳中了痛處,他抬起手,用力撥開抵在自己下顎的槍柄。
“你這什麼態度!憑什麼說我說謊?我跟你說的都是實話,我騙你有什麼好處嗎?!”
陳墨心只是聳了聳肩,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誰知道呢,我就隨便一說啊,你看看是不是這個理——”
“蓋亞作為人類聯合體的母星,按理說是絕對不能放棄的家園。”
他邊說邊抬手,指尖輕敲了敲大巴車的窗框,發出清脆的“篤篤”聲。
“就算全世界範圍都發生我們剛才見到的大規模暴動,聯合政府也該不擇手段進行鎮壓,重新奪回各大城市的控制權。”
“可現在,我們突然接到任務,要護送你這樣至關重要的要員去往星港。”
“星港是幹什麼的?是宇宙航行用的。好端端的,一名要員為什麼要離開母星,進行宇宙航行?甚至還是拖家帶口。”
陳墨心略微停頓了一下,笑眯眯看著臉色逐漸變得不太好的周思:“你是一個孤例呢?還是說,有許多要員跟你一樣,已經帶上家眷就近前往星港?”
“這麼關鍵的時候,你們突然集體離開母星,這是要幹嘛?”
周思睜大眼睛,不禁嚥了咽喉嚨,眼神又不自覺開始飄忽:“你這是開始陰謀論上了?我只是要前往別的殖民地,開展長期研究工作。”
陳墨心咧嘴笑道:“哦~那我倒是想問問,我能不能送佛送到西,乾脆把工作做到底?”
“這樣如何,等到了星港,我們幾個也不走了,就跟你一起上飛船,我們全程保護你的安全。”
周思厲聲呵斥道:“你這是胡鬧!你們只是士兵,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突然,陳墨心調轉步槍,將槍口對準了周思的眉心。
周思是一名科學家,而且是首席院士,一直以來都是養尊處優,什麼時候被人用槍指過頭。
他當即嚇得縮到了椅子上:“你幹嘛?!瘋了?!”
周厭聽到動靜,側頭往這邊看了一眼,但什麼都沒說,自顧自開好車。
周思的家屬們則是驚叫出聲,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邊。
陳墨心把手搭在扳機上,露出冰冷的微笑:“給你個忠告,平時你喊我士兵,我不挑你的理。”
“現在你們全家老小的命都在我手上,你該叫我什麼?”
周思被嚇得腦海空白,大氣都不敢出,驚恐地看著黑漆漆的槍口,生怕它突然走火。
蒙著眼睛的周筱筱雖然看不見東西,但也感覺到了那股壓抑的氛圍,她害怕地蜷縮在媽媽懷裡,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媽媽,這是怎麼了...”
就在氣氛變得如水泥般渾濁時,陳墨心肩口的通訊器突然響了。
亞歷山大的警告傳來:“陳哥,事情不太妙,前面出現了一批死徒,全是被侵蝕的正規軍士兵,手上有大傢伙,還有坦克,我們的路被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