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春滿樓。

一樓大廳。

大廳里人聲鼎沸,熱鬧程度一點都不輸給春滿樓外的大街,主要還是因為,能夠進入春滿樓的讀書人都非富即貴,要不然他們也出不起那麼高的入場費,所以進樓之後,他們便覺得自己有種高人一等的感覺——起碼是要比外面那些想進卻進不了樓的讀書人高一頭的,所以說話的聲音比起平時都要大了幾分。

秦亦以及薛可凝等三人來到樓裡之後,便隨便站在那裡聽這些書生才子們高談闊論,一個個趾高氣昂的模樣,若是不認識的,還以為他們每個人都是江陵第一才子呢。

一位侍者見有新客到,連忙從裡面迎了過來:“公子和小姐剛來是吧?請隨我來。”

作為春滿樓的侍者,眼力見還是有的,他們能夠看的出來,來樓裡的這些書生,哪些是奔著他們的彩頭來的,哪些則是來隨便逛逛看看——秦亦和薛可凝都儀表不凡,臉上也沒有其他書生那種苦哈之氣,一看就是養尊處優、不差錢的主。

這樣的人,才是這些侍者服飾的物件,至於那些書生們倒是不用多管,畢竟他們錢財不多。

隨後,侍者引著秦亦等人來到角落一張空案几前坐下,奉上清茶點心,秦亦環顧四周,只見廳內裝飾典雅,牆上掛著名家字畫,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巨大的《江陵上元夜圖》,畫上描繪了往年燈會的盛況,畫中人物栩栩如生,燈火輝煌處竟似能聽見歡聲笑語。

此刻,這副畫掛在這裡,恰逢上元節將至,倒也是相得益彰,非常貼切。

“那位穿白袍的公子是誰?”

秦亦指著樸義問道,他只聽這些江陵本地書生稱呼其“樸公子”,看似對他非常尊敬,但是眼神中卻帶著若有若無的排斥感,讓秦亦十分好奇。

“公子不是江陵本地人吧?”

那侍者聞言,笑道:“剛才說話的公子,乃遂州才子樸義,恰逢上元節將至,樸公子特意從遂州趕過來參加江陵上元詩會呢!”

“原來是他啊!”

秦亦聞言,感慨一句,心裡還想著,這世界這麼小啊!

“公子認識樸公子?”

侍者問道。

秦亦搖了搖頭,笑道:“不認識,只是聽說過樸公子的大名,聽說他號稱是遂州第一才子,能在江陵出彩,今日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秦亦確實不認識樸義,但是從古凌縣到雲州的這段水路上,康王派來的殺手們在演戲途中,曾經提及過遂州才子樸義和宋奕辰,故意以他們的名號來貶低秦亦,企圖惹怒秦亦。

也就是那個時候,秦亦記住了樸義的名字,沒想到這才過了不到十天,竟然在江陵遇到了。

不過秦亦也很清楚,當時只是那些殺手故意假借樸義的名字搞事情罷了,樸義本人不知情,所以秦亦對他倒是沒有什麼敵對情緒。

而侍者聞言秦亦並不認識樸義之後,明顯放鬆了許多,聽到秦亦誇讚樸義,他撇了撇嘴道:“不過是山中無老虎罷了,倘若林公子在的話,區區一個遂州才子又算的了什麼?”

“……”

聽聞這話,秦亦就知道,江陵人對於詩詞的自信是發自骨子裡的,哪怕是一個侍者,也看不起來自遂州的樸義,所以現場這些江陵書生眼中那若有若無的不屑和排斥感就很好解釋了。

侍者倒完茶就離開了,而薛可凝在進入春滿樓後就神采奕奕,這個時候,她看著秦亦,眼中煥發別樣的光彩:“秦公子,你不想寫一首詩嗎?”

“他還會寫詩呢?”

不等秦亦開口,辛夷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在她看來,但凡是四大宗門的弟子,都是精通於武藝,自然抽不出時間做其他的,至於習武之人寫詩詞的,她還真沒聽說過!

雖說秦亦長得文鄒鄒的,但她卻無法把秦亦跟讀書人聯絡在一起。

薛可凝笑著點了點頭:“是啊,他豈止會寫,而且寫的特別好!”

“……”

當初在靈州的時候,薛可凝得知了秦亦的真實身份,竟然是在南楚寫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那位秦亦,也就是剛才這些江陵讀書人口中的秦公子!

說實話,當時的薛可凝對此還是保持一些懷疑態度的,別說是她了,崔星辰等人更不信,結果最後被秦亦一首“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僅征服了靈州書生,更是征服了薛可凝!

也就是從那時起,薛可凝每次想到、看到秦亦的時候,心都是突突直跳的。

畢竟,一個懷春女子又怎麼能夠抵擋住一個文學青年的魅力?

這也是薛可凝為何想單獨來江陵的原因,因為若是跟著楚長河等人,勢必會在上元節結束後抵達江陵,到時候自然錯過了上元詩會——錯過上元詩會不算什麼,重要的是會錯過秦亦寫詩!

她斷定,秦亦肯定會在上元詩會上露一手,這也是她迫切想跟著秦亦來江陵的原因,現在到了春滿樓,她這種想法更迫切了。

“真的嗎?”

辛夷上下打量秦亦,說道:“看著不像!”

“是真的!”

薛可凝聽到辛夷不信,簡直比質疑她本人都要難受,忙向她解釋起來:“你聽沒聽過去年中秋節時出的那首【水調歌頭】?”

“對,就是剛才他們說的那首‘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呀!”

“那首詞就是他寫的!那秦公子就是他呀!”

“……”

薛可凝跟辛夷嘰嘰喳喳的解釋起來,滿臉激動不復以往的高冷,好在大廳裡的讀書人都圍著坐在案几旁的樸義,並沒有多少人關注這邊。

等薛可凝解釋完,辛夷還覺得如夢似幻,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秦亦,問道:“薛師姐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秦亦有些無奈,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是的,如假包換。”

“那你——”

接著,辛夷和薛可凝竟然異口同聲道:“上去寫一首吧!”

“……”

看著兩女眼中的期待,秦亦並未遂了她們的心願,搖了搖頭,說道:“不寫。”

“為什麼不寫?”

辛夷立馬質疑道:“你不會是假的吧?那首水調歌頭根本不是你寫的?”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秦亦攤了攤手,笑道:“反正我不寫。”

“……”

辛夷看向薛可凝,大眼瞪小眼,這時薛可凝替秦亦解圍道:“辛夷師妹…這個…雖然我也不懂什麼詩詞,但是也聽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說法,這詩詞也不是說寫就寫的,或許秦公子現在沒有靈感,寫不出來呢,若是來了靈感,他自然就會寫了呢!”

本來薛可凝是替秦亦解圍的,誰知秦亦根本不領情,搖了搖頭道:“不是靈感的事,寫首詩而已罷了,不過是隨手的事。”

“那你為何不寫?”

“因為我覺得沒有出手的必要。”

說著,秦亦伸手指了指前面那些還在交頭接耳的讀書人,一臉不屑道:“他們不配啊!”

“……”

聽到這話,辛夷只覺得秦亦吹牛,而薛可凝見識過秦亦的厲害,看著秦亦,眼裡直冒星星…

……

“林公子這又是何必呢?”

這個時候,樸義突然開口,且聲音洪亮,本來有些亂糟糟的一樓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朝樸義看去。

“為了一個根本就不會寫詩詞的人閉門不出,簡直是對自己的折磨!”

“譁~”

一石激起千層浪!

樸義這話一出,大廳裡瞬間沸騰起來!

立馬有江陵書生問道:“樸公子,你剛才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說秦公子不會寫詩詞?”

“在下正是這個意思。”

樸義點了點頭,說道:“在下聽說過,這秦亦也並非讀書人,也從未參加過考試,說他會寫詩詞,我是不信的。”

“可我聽說過秦公子的父親曾經是吏部侍郎秦立新秦大人,秦大人可是擅長詩詞,秦公子跟著秦大人耳濡目染之下,出口成章,即使沒有參加過什麼考試,也不能說明他不會寫詩詞吧?”

“非也,非也!”

樸義冷笑著搖頭,說道:“倘若這個秦亦真的是真才實學,那大家覺得,去年之前大家有誰聽到過他的名字?”

“……”

眾人皆是沉默,他們之前沒聽過秦亦的名字也很正常,畢竟秦亦穿越到這個世界,滿打滿算也才不到一年的時間而已。

見沒人回答,樸義則繼續道:“那我來告訴你們,去年之前,準確來說,是去年七夕節之前都沒人聽說過秦亦的名字!結果自從他進入京都,攀上鎮國公府和宰相府的高枝之後,大家才開始聽說了他的名字!”

“倘若他真的天賦異稟,詩才頗高,那之前就不會寂寂無名,直到進入京都後才出名!倘若他真的出口成章,寫的詩詞也不會那麼少!所以,這秦亦所寫的詩詞,肯定是抄的!”

“……”

樸義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薛可凝的拳頭都被氣的攥緊了,因為秦亦的才能,薛可凝在靈州的時候親眼見識過得,所以她覺得這個樸義就是在胡說八道,汙衊秦亦!

可她還是忍著沒有對這些人動手,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支援她做這些——再說正主秦亦都沒說什麼呢,輪得著她做這些?

隨後她就看向秦亦,想看秦亦作何反應,她覺得現在的秦亦肯定憤怒無比,而且以秦亦的實力,無論是用詩詞羞辱這些所謂讀書人,還是直接用拳頭暴打這些人,那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結果就看到秦亦一臉淡定的盯著這些人,薛可凝瞬間懵了:他竟然不生氣?

雖然薛可凝跟秦亦接觸的時間不久,但是她對秦亦的性格多少還是有些瞭解的——得罪秦亦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哪怕是她師父楚長河,秦亦都不會慣毛病,結果這個樸義當著他的面詆譭他,秦亦怎麼可能忍得了?

所以薛可凝看向秦亦,一臉不解。

而秦亦這時則在震驚和懵逼中:瑪德,怎麼這廝說的話總感覺似曾相識的模樣?就好像,不久之前剛有人在他耳邊這麼說過一樣,真特麼奇怪了。

秦亦冥思苦想,突然就反應過來了——這話術跟當初在船上的時候,那個叫沈叄殺手用來詆譭他的一模一樣啊!

之前秦亦還在想,這個沈叄雖然是個殺手,但是演戲時編排的語言還是有點水平的。

現在看來,那沈叄說的話並非他自己所想,可能也是他從其他地方聽來的——比如這個樸義,應該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了,或許他在心裡,秦亦就是徒有虛名之人。

要不然,他也不會說的這麼順溜,只不過秦亦跟這個樸義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這廝為什麼要故意針對自己啊?

要說那沈叄,他故意那麼說,主要就是為了激怒秦亦,想逼秦亦主動出手罷了,而這樸義看樣子也不是什麼殺手,他用小腦想想,自己也是他碰瓷不起的存在啊!

他這麼說,單純是腦子有病吧?

秦亦這麼想也不無道理?

畢竟樸義能夠準確的說出秦亦自從淮陽縣踏入京都的一系列事蹟,說明他對秦亦做過不少功課。

那他自然也應該清楚秦亦的身份,又是跟鎮國公府關係密切,又是宰相府的乘龍快婿,而且還是東宮的座上賓,並且自己又是無相閣弟子。

這些身份隨便拿一個出來,都是普通讀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所以即使秦亦真的是靠抄襲別人的詩詞揚名,大部分人因為畏懼他的身份,最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多說,以免引火上身被秦亦報復。

那這樸義算什麼東西?他為何這麼大膽?他怎麼敢編排秦亦的?

他是一直這麼勇的嗎?

在薛可凝的注視下,發愣的秦亦,目光微微轉冷,看向樸義的眼神也露出不善,薛可凝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才平復下來心情——他認識的秦亦,就是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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