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殿堂,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白若曦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那串紫檀木佛珠,珠身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每一顆圓潤的珠子上,都彷彿刻著太后那張看似慈悲、實則漠然的臉。

魏家。

魏詢。

好一個釜底抽薪,好一招制衡之術。

閻澈,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剛用我的手除掉了心腹大患蘇家,轉頭就給我兒子的身邊安插了一枚來自太后陣營的釘子。

你是怕我的兒子太過優秀,還是怕我這個做母親的,權勢太過熏天?

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冷,那雙清亮的鳳眸裡,是濃得化不開的嘲諷。

這世上最靠不住的,果然還是帝王心。

你以為一個太傅就能束縛住我和小四?可笑。你永遠不會明白,對於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人來說,所謂的枷鎖,不過是用來磨礪爪牙的頑石。

指尖寒涼,如同三年前那個雪夜。

不,如今算來,自她重生歸來,已近四年光陰。

窗外的海棠開了又謝,輪迴了三個春秋。

她的兒子也從襁褓中那個只會啼哭的嬰孩,長成了能奶聲奶氣喊著“母妃”,追著風箏在殿前亂跑的三歲稚童。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也是最毒的鴆酒。

它撫平了一些傷痕,也讓一些仇恨,在心底釀得愈發醇厚。

春末的一日,天氣晴好,惠風和暢。

閻澈的御駕毫無徵兆地來了瑤華宮。

彼時,白若曦正陪著閻煜祺在院子裡放紙鳶。小傢伙穿著一身寶藍色的小錦袍,跑得小臉通紅,咯咯的笑聲傳出老遠。

“參見皇上。”白若曦斂裙行禮,神色平靜無波。

閻澈揮手讓她免禮,目光落在閻煜祺身上時,難得地柔和了幾分。他走過去,將跑得踉蹌的小傢伙一把抱起,舉過了頭頂。

“朕的小四,又長高了不少。”

四皇子也不怕生,伸出小手就去抓閻澈的龍冠,嘴裡喊著:“父皇!高!還要高!”

父子倆笑鬧了一陣,閻澈才抱著兒子,與白若曦並肩走回殿內。

他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宮人,殿內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蘇氏倒後,這後宮在你手裡,清淨了不少。”閻澈將兒子放在腿上,看似隨意地開口,目光卻銳利地落在白若曦的臉上,“朕很滿意。”

“不過是盡臣妾的本分罷了。”白若曦垂眸,為他續上一杯熱茶。

“嗯。”閻澈應了一聲,話鋒一轉,“又到了三年一屆的大選之期。此事關乎皇家血脈的延續,內務府那邊擬了章程上來,朕覺得不妥。這選秀之事,就交由你全權操辦吧。”

話音落下,白若曦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大選……

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名字,一張明媚愛笑的臉。

蘭溪。

上一世,她入宮後唯一交心的姐妹,那個傻傻的、總跟在她身後喊“若曦姐姐”的姑娘。她死得那樣慘,被趙靜姝那個毒婦陷害,扔進了亂葬崗。

這一世,趙靜姝已經化為枯骨,可蘭溪……她還是會入宮嗎?

白若曦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臣妾……遵旨。”她壓下心頭所有的波瀾,聲音聽不出一絲異常。

閻澈很滿意她的這份沉穩,又說了幾句場面話,逗弄了一會兒兒子,便起駕回了養心殿。

帝王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外,白若曦臉上的溫順恭謙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她立刻喚來琳琅:“去太醫院,就說本宮近日偶感頭暈,請沈太醫過來瞧瞧。”

琳琅心領神會,知道娘娘這是有要事,立刻躬身退下。

半個時辰後,沈默揹著藥箱,步履匆匆地趕到了瑤華宮。

白若曦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琳琅一人在殿外守著。

“娘娘鳳體安康,脈象平穩有力,並無不妥。”沈默診完脈,起身回話。

“坐。”白若曦指了指一旁的繡墩,開門見山,“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請脈。是有一件掉腦袋的事,要交給你去辦。”

沈默神色一凜,立刻躬身道:“娘娘但請吩咐,臣萬死不辭。”

白若曦站起身,走到窗邊,聲音壓得極低:“你可知,皇上身邊曾經的總管太監,白福?”

“白公公?”沈默一愣,隨即點頭,“臣知道,聽聞是前些年告老還鄉了。”

“告老還鄉?”白若曦冷笑一聲,“一個在宮裡待了一輩子,無親無故的老太監,能還到哪裡去?”

沈默的臉色變了。

“娘娘的意思是……”

“他不是告老,也不是暴斃。”白若曦轉過身,一雙鳳眸緊緊地盯著他,“他是……消失了。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沈默倒吸一口氣。

宮裡消失一個人,尤其是在皇帝身邊消失一個人,背後藏著的秘密,足以讓任何一個知情者粉身碎骨。

“本宮要你,動用你所有能動用的力量,把他給本宮找出來。”白若若曦一字一頓,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此事……怕是不易。”沈默面露難色,“時隔近四年,宮裡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當年的痕跡,怕是早就被抹乾淨了。”

“再難,也要查。”白若曦的眼神冷得像冰,“這個白福,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他是我們日後對付那位的……一張王牌。”

“那位”是誰,不言而喻。

沈默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跪了下去:“臣,遵命。只是此事幹系重大,需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

“我明白。”白若曦點了點頭,“記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讓第三個人察覺,包括皇上。”

“臣,明白。”

送走沈默,白若曦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暫時落了地。

上一世的白公公,直到她死,都留在皇帝的身邊,這一世到底發生了什麼,白公公突然就不見了。

白若曦不知道,但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秘密,足以顛覆整個大閻王朝。

接下來的日子,白若曦一邊暗中等待沈默的訊息,一邊著手操辦選秀事宜。

內務府將所有秀女的畫像和名冊都送了過來,厚厚的一大疊。

她翻開第一本,指尖劃過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麵孔,心頭卻始終懸著。

蘭溪……蘭溪……你在哪裡?

她的手指翻得很快,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終於,在名冊的末尾,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候選秀女:蘭溪,年十六,正七品翰林院修撰蘭道成之女。】

畫像上的少女,眉眼彎彎,笑靨如花,正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白若曦看著那張臉,眼眶竟有些發熱。

溪兒,這一世,我定會護你周全。

她正準備吩咐琳琅,將蘭溪的名字做上記號,日後多加關照。

白若曦往下掃了一眼。

魏婉?

魏家的女兒?

魏家這是……直接把手伸進了她的地盤,要在選秀這件事上,也要插手了!

白若曦看著這份名單,緩緩地,笑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

看來這後宮,又要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