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的身影消失在瑤華宮的門外,帶走了最後一點虛偽的暖意。

殿內的空氣彷彿被瞬間抽離,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白若曦站在原地,那句“梧桐木都要被燒成灰了”還在耳邊迴響。

她緩緩抬手,看著自己纖長潔白的手指。

她終於可以報前世的仇了!

可她心中,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

閻澈……

白若曦嘴角的笑意愈發冰冷,那笑意深處,是連她自己都感到心驚的殺意。

閻澈,你以為掌控一切,便能高枕無憂了嗎?

你錯了。

被握在手裡的刀,同樣可以反噬其主。

……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大亮,一道石破天驚的訊息便如平地驚雷,炸響了整個紫禁城。

皇上於早朝前,臨時召見了幾位內閣重臣與宗室親王於養心殿。

一封從浣衣局火場灰燼中“搶救”出來的,用特殊材質寫就、並未完全燒燬的密信,被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信上的內容,令人髮指。

那竟是皇后與宮外方士來往的信件,上面不僅詳細記錄了她如何使用巫蠱之術,詛咒宮中懷有身孕的嬪妃,甚至還有更為惡毒的,針對四皇子和皇帝的詛咒!

信的末尾,還提到了榮國公府暗中蓄養私兵,意圖不軌,只待時機成熟,便要行那廢立之事!

巫蠱、謀逆。

每一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

所謂的鳳袍夾層,所謂的鐵證,來得如此“及時”,如此“巧妙”,讓所有人心知肚明,卻又無從辯駁。

閻澈的雷霆之怒,終於找到了最完美的宣洩口。

聖旨連下三道。

第一道,皇后蘇氏,品行鄙劣,心思惡毒,以巫蠱之術謀害皇嗣,意圖顛覆社稷,罪不容誅。著廢去其皇后位,賜三尺白綾,令其自戕於冷宮之內,以正國法!其屍身不得入皇陵,不設靈位,不記史冊!

第二道,徹查榮國公府。禁軍統領親率三千兵馬,將榮國公府上下圍得水洩不通,蘇家一百零八口,無論男女老幼,盡數下獄,聽候發落!

第三道,昭告天下,廢后蘇氏罪行,以儆效尤。

三道聖旨,如三柄利劍,徹底斬斷了百年望族蘇家的所有根基。

訊息傳到後宮,所有人都被這雷霆手段震得說不出話來。

“死了?就這麼死了?”安婕妤在瑤華宮內,激動得來回踱步,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姐姐!你聽到了嗎!那個毒婦終於死了!死得好!真是大快人心!”

惜容華坐在一旁,雖然也為白若曦高興,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絲憂慮。她輕聲道:“皇上的手段……實在是太快,太狠了。榮國公府,那可是開國功臣之後,一夜之間,說沒就沒了。”

這後宮的女人,誰不是依附著家族而生?眼見著蘇家這棵參天大樹轟然倒塌,難免不感到兔死狐悲。

欣婕妤也帶著三公主匆匆趕來,真心實意地向白若曦道謝:“若非娘娘,我與三公主,還不知要被那起子小人欺辱到何時。此番大恩,妾身沒齒難忘。”

白若曦只是淡淡地笑著,安撫著眾人,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而在另一處,被禁足的清芳齋內,則是另一番光景。

“砰——”

一隻上好的官窯茶盞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芳美人沈氏披頭散髮,妝容盡毀,一雙美目裡充斥著血絲與瘋狂的恨意。

“白若曦……白若曦!!”她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指甲深深地摳進桌案的木紋裡,“好一個瑾妃!好狠的手段!”

她聽著宮人傳來的訊息,先是震驚,而後是徹骨的寒意,最後,這股寒意化為了滔天的妒恨。

她不甘心!

皇上的恩寵是流動的,今日可以是白若曦,明日就可以是她沈氏!

她將所有的屈辱與失敗,都歸結到了白若曦的身上。

在她看來,若不是白若曦那日多管閒事,自己如今依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你等著……我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芳美人的聲音如同鬼魅,在小小的清芳齋內迴盪。

長信宮內,麗才人正臨窗而坐,素手撫琴,琴音叮咚,一如既往的清冷。

張嬤嬤在一旁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主子,皇后倒了,蘇家也完了!這宮裡,怕是真的要成瑾妃的天下了!咱們……”

“急什麼。”曼月按下最後一根琴絃,發出悠長的尾音。

她抬起眼,看向瑤華宮的方向,那雙異域風情的眸子裡,閃爍著莫測的光。

“一棵大樹倒下,只會讓下面那些渴望陽光的小樹,長得更加瘋狂。更何況……”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砍樹的人,最忌憚的,就是另一棵樹長得太快,太高。”

白若曦,你如今風光無限,可這潑天的富貴,你接得住嗎?

……

傍晚時分,閻澈擺駕瑤華宮。

他來得悄無聲息,沒有驚動任何人。

白若曦正在偏殿陪著四皇子閻煜祺練字,小寧曦則在不遠處的搖籃裡睡得正香。

看到閻澈進來,白若曦起身行禮,神色平靜,彷彿今日只是尋常的一天。

閻澈揮手讓她免禮,徑直走到書案前,拿起四皇子剛剛寫好的一張大字,看了看。

“嗯,有進益。”他難得地誇了一句,臉上卻沒什麼笑意。

他今夜的眼神,格外深沉,帶著一種審視和評估的冷意,讓白若曦心頭一凜。

“蘇氏已除,後位空懸。”閻澈放下手裡的紙,目光落在白若曦的臉上,聲音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這宮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那個位置。”

白若曦垂下眼簾,恭順地回道:“此乃國之大事,自有皇上做主,臣妾不敢妄議。”

“哦?”閻澈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話鋒一轉,看向四皇子:“小四也大了,明年便要出閣讀書。朕今日,為他尋了一位新的太傅。”

這個轉折,讓白若曦的心猛地一沉。

為皇子擇師,何等大事,他竟是先斬後奏,現在才來告知她這個生母。

“不知皇上為祺兒選的是哪位大人?”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輕聲問道。

“翰林院掌院學士,魏詢。”閻澈緩緩說出這個名字,“魏學士乃三朝元老,學識淵博,品性剛正,由他來教導祺兒,朕放心。”

魏詢?

白若曦的腦中迅速搜尋著這個名字。

前世,她對前朝之事知之甚少,只隱約記得此人是出了名的老頑固,油鹽不進,只認死理。但更重要的是,她記得,此人似乎與被變相囚禁的太后母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閻澈這是什麼意思?

一瞬間,無數個念頭在白若曦腦中閃過。

她剛剛扳倒了皇后,閻澈就立刻在她最看重的兒子身上,落下了一枚她看不透的棋子。

廢后帶來的那一點點虛無的勝利感,此刻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沉重的危機感。

“臣妾……謝皇上隆恩。”白若曦緩緩跪下,將頭深深地埋下,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閻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幽暗。他很滿意她此刻的順從。

他扶起她,手指看似溫柔地拂過她的臉頰,說出的話卻冰冷刺骨。

“曦兒,你是聰明人。朕喜歡你的聰明。只要你安分守己,朕能給你的,遠比一個皇后的虛名要多得多。”

說完,他轉身離去,龍袍的衣角劃過門檻,沒有帶起一絲塵埃。

白若曦站在原地,許久未動。

殿外的夜色,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沉了下來,濃稠如墨,彷彿要將整個瑤華宮都吞噬。

狗皇帝。

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