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挾著寒意,吹得廊下的燈籠搖搖欲墜,光影在雪地上斑駁晃動。

那一聲清脆的“哐當”聲,像一記重錘,砸碎了瑤華宮門前短暫的平靜。

白若曦臉上的血色,比那掉落在雪地裡的炭火熄滅得還要快。

“姐姐?”惜容華和安婕妤心頭一緊,快步上前。她們從未見過白若曦如此失態。

白若曦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劇痛讓她混亂的心神稍稍凝聚。

她緩緩地、一寸寸地直起身子,那雙剛剛還湧動著驚濤駭浪的鳳眸,此刻已被一層寒冰覆蓋。

她沒有回頭看地上的狼藉,只是側過臉,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夜深了,風大,妹妹們先回吧。這裡,本宮自己處理。”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疏離。

惜容華與安婕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但她們也明白,此刻的白若曦不需要安慰。

她們行了禮,帶著滿腹的疑慮,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白若曦緊繃的脊背才猛地一鬆,她扶住身旁的廊柱,身體微微發顫。

“琳琅。”

“奴婢在。”琳琅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讓小祿子進來,本宮要聽最詳細的。”白若曦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徹骨的寒意。

小祿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了內殿,將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道來。

原來,父親白敬遠從江南運回的一批給宮中貴人做冬衣的上等絲綢,在離京城三十里的楓林渡,被一夥自稱“黑風寨”的山匪劫了。

兄長白子軒當時正好在那批貨的船上,與山匪起了衝突,混亂之中,人……不見了。

“不見了”,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白若曦的心裡。

是生是死?是被擄走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上一世家人因她所累,慘死。

這一世,她處心積慮,步步為營,難道還要重蹈覆轍?!

一股滔天的恨意與戾氣從她心底翻湧而上,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吞噬。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身著夜行衣的暗衛單膝跪地,聲音沉穩:“主子,幸不辱命!”

白若曦猛地抬眼。

“我們的人趕到時,那夥‘山匪’正要對少爺下死手。弟兄們偽裝成路過的鏢局,將匪徒盡數拿下,匪首也已活捉。少爺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並無大礙!”

緊繃到極致的弦,在這一刻終於鬆開。

白若曦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晃了晃,被琳琅和春桃一左一右死死扶住。

“好……好……”她連說了兩個“好”字,聲音沙啞。

活著就好。

只要人還活著,這筆賬,她就有的是時間跟他們慢慢算!

“可查出什麼?”白若曦冷冷的問道。

暗衛心領神會,立刻將一份審訊的口供呈了上來。

那所謂的“黑風寨”匪首,根本不是什麼山匪,而是蘇將軍府上一位外室的親表兄。

而那位外室,是他最寵愛的一個妾。

蘇家。

皇后!

果然是他們。

他們不敢在宮裡直接對她下手,便將目標伸向了她的家人。

真是好樣的!

白若曦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她走到書案前,親手研墨,提筆蘸滿了濃墨,在信紙上筆走龍蛇。

“傳信給父親和兄長。就說,人贓並獲,天賜良機。莫慌,勿亂,切勿動用我的人脈關係。直接將人犯和口供一併送交順天府,狀告到底!我倒要看看,朗朗乾坤,國法昭昭,他蘇家要如何替一個匪徒開脫罪名!”

這一招,叫釜底抽薪。

她就是要將這件事從後宮爭鬥,變成一樁證據確鑿的刑事案件。

她就是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權傾朝野的蘇家,是如何與山匪流寇同流合汙,欺壓良善的!

她就是要逼著蘇家,要麼丟車保帥,親手處理掉這顆棋子,自斷臂膀,顏面盡失;要麼,就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公然干預司法,落下更大的把柄。

無論怎麼選,這都是一招死棋。

……

養心殿。

閻澈聽著李德全的彙報,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佩,臉上看不出喜怒。

“哦?她的人拿下了匪首,還直接讓白敬遠去順天府報官了?”閻澈的嘴角微微上揚,劃出一個極淡的弧度。

“回皇上,正是。順天府尹接到狀紙,看到那份畫了押的口供,當場就嚇得腿軟了,說是立刻上奏,請皇上定奪。”李德全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回話。

“有意思。”閻澈輕笑一聲,將玉佩拋了拋,又穩穩接住,“朕的瑾妃,真是越來越讓朕驚喜了。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不來找朕哭訴,反手就給了蘇家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當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蘇將軍好大喜功那個蠢貨,不過是聽了自己一句“白家最近風頭太盛”,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敲打一番,結果敲到了鐵板上。

這正是閻澈想看到的。

他需要一把鋒利的刀,去修剪那些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世家大族。白若曦,顯然是最好的人選。

“傳朕旨意。”閻澈懶懶地開口,“賞白敬遠黃金百兩,上等綢緞二十匹,再派個太醫去府上瞧瞧,就說,替朕安撫安撫受驚的白愛卿和他的公子。另外,告訴順天府尹,此事涉及朝廷命官親眷,務必……公事公辦,不可徇私。”

“公事公辦”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

李德全心頭一凜,立刻領命而去。

皇上這哪裡是安撫,這分明是又往蘇家的火上澆了一桶油!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京城暗流湧動。

靈寶林謀害皇嗣,被打入冷宮,悄無聲息地“病逝”了,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蘇將軍府親眷當街劫掠朝廷命官財物”這樁驚天大案給吸引了過去。

茶樓酒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蘇威將軍焦頭爛額,一連幾天稱病不敢上朝。他怎麼也沒想到,一次小小的敲打,會演變成如今這個騎虎難下的局面。

最終,在巨大的輿論壓力和皇帝那“公事公辦”的聖意下,蘇家選擇了斷尾求生。

蘇威親自上書請罪,只說自己治家不嚴,被奸人矇蔽,並將那外室和她的表兄一併送交大理寺,任由國法處置。

一場風波,似乎就此平息。

瑤華宮內,白若曦聽著小祿子的回報,神色平靜地在棋盤上落下了一顆黑子,將一條掙扎的白龍徹底堵死。

“斬草未除根,春風吹又生。蘇威這隻老狐狸,倒是比本宮想象的要果決。”她輕聲自語。

“娘娘,那咱們……”琳琅有些不甘心。

“不急。”白若曦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他丟出來的,不過是卒子。真正的帥,還穩穩地坐在他的大將軍府裡。這筆賬,慢慢算。”

就在這時,另一名負責宮外情報的暗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內,呈上了一封密信。

白若曦展開信紙,目光一掃,眼神瞬間凝固。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寥寥數語。

“吏部尚書王德海,近日與南疆鎮遠侯府,書信往來甚密。”

吏部尚書王德海,那個在朝堂上向來以“中立”示人,八面玲瓏,誰也不得罪的老好人。

南疆鎮遠侯,當年與父親在軍中素有嫌隙,是太后一派的死忠。

這兩條看似毫不相干的線,竟然搭在了一起。

白若曦緩緩攥緊了手中的信紙,皇后這條狼還被困在明處,暗地裡,竟已有新的毒蛇,在悄悄吐著信子,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