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溶洞裡的寒意,比洞外的風雪更甚。

孫嬸子揣著手,腳在凍硬的泥地上碾來碾去,眼睛不住往王曉彬蜷縮的草堆瞟:“我說曉彬,你倒是拿個主意啊!那吳家丫頭片子藏在西頭小洞裡,天天肉香飄得老遠,咱們卻啃凍硬的窩頭,這日子能忍?”

陳春荷在一旁幫腔,聲音尖細得像刮過冰面的風:“就是!前兒我往那邊拾柴,瞅見吳守田那老東西正翻曬肉乾呢,一看就是剛打的野味。他們家攏共才幾口人?哪用得著這麼多吃食?指不定藏了多少好東西!”

王曉彬把破棉襖往身上緊了緊,悶聲道:“急什麼?我心裡有數。”話雖如此,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眼底掠過一絲煩躁。洞裡的存糧確實見了底,昨兒個家裡已經把最後一把糙米熬成了稀粥,連個米粒影子都撈不著。

正說著,柳琳琳掀開帳篷門簾走了出來。她原本是村裡最體面的姑娘,畢竟是山長大人的女兒,平日在鎮子上吃穿用度更是不愁,可如今也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褲,臉上凍出了好幾道紅痕。見孫嬸子和陳春荷都在,她沒像往常那樣扭捏,直愣愣地走到王曉彬面前:“我不管你心裡有什麼數,再不想辦法,咱們就得餓肚子了。”

王曉彬抬頭瞪她:“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你那點面子值幾斤米!”柳琳琳的聲音陡然拔高,眼裡的淚珠子在打轉,“當初吳月棠追著你給你送食送禮,是誰說‘餓死也不吃她的東西’?現在呢?再硬撐著,你想讓一家子跟著你喝西北風?”

這話戳中了王曉彬的痛處。他確實拉不下臉——前幾年,吳月棠跟著他家人上山種地,路上廢了快半條命才抓了只野兔,直接將整隻野兔送給他,他卻當著全村人的面扔回了地上,還放話說“吳家的東西,狗都不吃”。如今要主動找上門去討食,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可柳流量的話沒錯,再拖下去,一家人真要撐不住了。大溶洞裡的人家大多斷了糧,這幾日已經有人偷偷去山裡找吃的,卻連凍硬的草根都挖不著,有戶人家的小子還差點掉進雪窟窿裡。

“要去你去。”王曉彬別過臉,聲音悶悶的。

柳玲玲咬了咬唇,終究是把那點傲嬌嚥了回去:“我去就我去。但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他們不給,你可不能再當縮頭烏龜。”

孫嬸子和陳春荷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陳春荷忙道:“琳琳你去正好,你嘴甜,還十分有禮數。吳家說什麼也不會對你動刀動槍的。”孫嬸子也跟著點頭:“對,你就說家裡老人快要餓死了,她總不能見死不救。”

柳琳琳沒接話,轉身往洞外走。雪粒子打在臉上,她卻覺得心裡比臉上更冷。她何嘗不知道此行是去受辱?可低頭看看凍得發紫的腳趾,又想起那王家的家底子,怕是連個發硬的窩窩頭都找不出來了,腳步愈發的加快了。

上山腰的小山洞越來越近,那股子肉湯香也越來越濃。柳琳琳在洞口站了半晌,終於抬手叩了叩木門。

開門的是吳勇樵,見是她,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喲,這不是王曉彬身邊的丫鬟嗎,有事?”

柳琳琳攥緊了衣角,強擠出笑容:“哥,月棠妹子在嗎?我……我想找她借點糧食。”

吳月棠正坐在火塘邊研究著如何將洞裡暖氣最大化,聞言抬眼看來。火光映著她的臉,眼神清亮得讓柳琳琳有些發慌。

“借糧食?”吳月棠放下手裡的竹節,聲音不高不低,“你以什麼身份來借糧食?王曉彬的...未婚妻?”

柳琳琳的臉“騰”地紅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吳守田在一旁嘆了口氣:“柳琳琳小姐,不是咱們不幫你。這大雪封山的日子,誰家的存糧都金貴。你要是實在餓極了,我讓丫頭給你裝兩個窩頭,帶著回去吧。”

“兩個窩頭夠什麼用?”柳琳琳的聲音突然帶上了哭腔,“我們家四五口人啊!月棠妹子,你看你從小和王曉彬一起長大,看在這份上,你就多給點吧!你們一家還會打獵,你們不缺這點吃的……”

“我們的糧食,是拿命換的。”吳月棠站起身,目光掃過她凍得通紅的臉,“咱家哥哥和景辰冒著風雪進山,好幾次差點被雪埋了,才打來那些野味。我們的存糧,要留著過冬,留著活命。不是誰來哭一場,就能隨便分走的。”

她轉身從石架上拿起兩個硬麵窩頭,塞進柳琳琳手裡:“拿著吧,這次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以後別再來了,我們幫不了你。”

柳琳琳捏著那兩個冰涼的窩頭,站在雪地裡,看著小山洞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知道,這一趟不僅沒借到糧,反而把最後一點尊嚴也磨沒了。

而大溶洞裡,王曉彬見她空著手回來,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孫嬸子和陳春荷在一旁煽風點火,說盡了吳家的壞話。

“敬酒不吃吃罰酒!”王曉彬猛地站起身,眼裡閃過一絲狠厲,“既然好言好語求不來,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洞外的風雪,似乎更緊了。

兩個硬窩頭硌在柳琳琳手心裡,像兩塊冰。王曉彬見她哭紅著眼回來,那點被柳琳琳撕碎的面子突然就成了燒膛的火——他氣的不是自己丟臉,是吳家竟敢如此折辱人!

“廢物!”他一把搶過窩頭扔在雪地裡,抬腳就往山腰衝,粗布棉襖的前襟被風掀起,露出裡面打了補丁的單衣。

陳春荷和孫嬸子在後面踮腳張望,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還是曉彬有魄力!今晚總算能喝口熱湯了!”

大溶洞裡的人卻心思各異。有人搖頭嘆氣:“前兩年還見他捧著書本念‘君子固窮’,這才多久,就成了這副模樣……”也有人搓著手盼著:“他能討來點東西最好,咱們也能跟著沾點光。”